“此言正是。”闻得此言,婺藕面容登时黯然失色,点点头,喟然一叹道:“我家室不及敏姐姐,恩宠不及清歌,到底要为青雀来日的前程谋划一番。”
“倒是袅舞你”敛敏转向袅舞,眉目疑惑道:“你就这般不担心嘉温来日的前程?”
“如何不会。然则为着我如今的恩宠,到底足够嘉温落得个嫁得有情郎。”袅舞心满意足道,嘴角一抹满足的微笑。
“如今入主东宫之人,系侯贤妃的皇二子。来日若顺利登基为帝,只怕你并无好日子可言。”我哀哀叹一气,落寞道,心下担忧起鸾仪的将来。
“我与侯贤妃素无交集,如何会冒犯到她?”袅舞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笑了笑,叫人看来恍若一场错觉,“只怕恭敬的太子之位,依旧不得妥当啊。”
我眼皮一跳,凑近了头,问道:“姐姐你何出此言?”
“我朝立储不过为嫡、为长、为贤三种。”袅舞嘴角含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显出几分淡漠自矜,丝毫不顾她人,无所畏惧,“皇后尚在,若她诞下一子,届时陛下又该如何?论及年龄,尚有恭成在头。若论贤德,一介五岁孩童如何看得出日后资质?”
“侯贤妃心思单纯,若非陛下宠爱而于她人无威胁之力,只怕早早死于御殿的刀光剑影中。”婺藕眼眸滴溜溜一转,思索道。
“只怕正是陛下分外看重她这份心,故而信任至此。如若不然,定与那些崇拜福贵之女一般,早早舍弃,不管不顾,生死由人。”敛敏闷闷道出一句,啜饮一口浓香充盈殿内的祁门香茗,茶汤鲜红如血,仿佛一股股被埋葬在乱葬岗之内、顶礼膜拜福贵的嫔御尸体上流淌出来的鲜血。
“论及这份心意,难道清歌不是如此么?”闻得敛敏如此言论,婺藕立时骇笑起来,嘴角一抹微笑,显出几分甚是吃惊的意味,“敏姐姐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好笑。论及对陛下的心意,要我说,当数姝妃第一。如何轮到侯贤妃了。”
“姝妃为人品格温婉贤淑,素来为宫人所传唱。依照陛下对她的情分,以及她接连诞下二位皇嗣来看,可谓恩宠盛大。”婺藕的话被我接了下来,口风委婉一转道:“只是若这情分着实与侯贤妃堪比,又为何不显露于外?倒是对侯贤妃的恩宠,甚是明显。”
袅舞点点头,一壁细细回忆着,一壁缓缓道:“宫人纷传,侯贤妃当日入宫,固然有琅贵妃一力推荐之故,到底有陛下之因。若非如此,如何能于短短一年内晋升至正三品昭媛?”眉间一朵乳白色的花钿在增成殿内逐渐被一根根点亮的河阳花烛的照射下,流淌出一片嫣红色的浓郁妩媚,格外艳色逼人,不复梨花清纯白雪的本色,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鬼魅妖姿。
“说到恩宠,慧贵嫔、艾修容、依修媛可谓如同进了冷宫一般。慧贵嫔不知何故,失宠于君前。而后穆文淑公主仙逝,自此心灰意冷,一心侍奉皇太后,再不过问世事。”我一一掰着手指头,历历细数道:“艾修容、依修媛容貌不甚出众,性情亦非温情生趣,故而得陛下冷落倒情有可原。不过我瞧着,艾修容倒有几分争宠的心思。”言毕,想起当日,便细细将艾修容前来投奔一事与她们讲了。
“她自己不够格,自然企图借她人上位。如今这世道,连艾修容这般静默谦顺之人,亦变了心思。”敛敏长长叹一口气,可惜道,甚是惋惜艾修容如此洁净的玉人,终究逃不过结局,逐渐涉入争宠夺位的泥潭里。
“慧贵嫔、艾修容、依修媛三人,她们一个有皇太后帮衬,一个有太皇太后扶持,到底剩了个艾修容无依无靠。”袅舞一眼看破,道出关键之处,甚是惋惜道:“若论艾修容的姿容,固然于御殿之中与侯贤妃之流相比并无特色,到底算得上容貌清新脱俗。”
“娘娘,不好了,嘉温帝姬出事了。”袅舞此言一出,吾等正哀叹惋惜之时,负责看护嘉温的梨露自寝殿出来,慌张回禀道。
“什么?”袅舞吃惊地站起身来,直奔向增成殿寝殿,神色紧张。
吾等心下亦大吃一惊,紧随入内。只见寝殿里头,一幅画摊开着,嘉温正静静躺在那幅画前面,面色铁青而晦暗不明,一动不动,两只摊开朝上的细嫩小手掌黑乎乎的。鸾仪、青雀、高明呆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我赶忙冲上去,惊慌错乱地左右查看着鸾仪,细细问道:“你无碍吧,鸾仪,可有哪里不舒服?”一壁仔细检查鸾仪的身子。
敛敏她们亦复如是。
“母妃,我无恙。倒是瑶泽姐姐,她一打开那幅画,凑近了瞧了瞧,就躺在地上了,怎么叫也叫不醒。”鸾仪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在旁懵懂无知道。
袅舞眼见此情此景,面容分外震惊,难以置信地缓缓走近,跪在地上,探了鼻息,双眼睁大如铜铃,满含惊惧,一步步接近,继而紧紧抱起嘉温的尸体,感受着逐渐流失温度的躯体,哀求流泪道:“瑶泽,瑶泽,你醒醒,你别吓母妃啊!”悲彻之音令众宫人叹息。
眼见此情此景,我赶忙整理好心绪,吩咐倚华唤俞板前来,一壁吩咐莺月将鸾仪、高明、青雀带离增成殿寝殿,劝说着与敛敏等扶起袅舞,将嘉温尚有余温的尸体放到床上,又抹了一把泪。
正安慰袅舞之际,俞板入内。尚未行礼,他眼见嘉温被袅舞抱在怀里,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当即大吃一惊,一时愣住了。
“快别愣着了,你且来仔细瞧瞧嘉温到底是怎么了。”我赶忙吩咐道。
“是。”俞板慌乱之中当即号脉,不过须臾,号脉的手无力垂下,甚为失落失神,口中喃喃道:“回娘娘的话,嘉温帝姬,已然仙逝。”
袅舞眼中的泪水自她从地上抱起嘉温的尸体开始,便不停地流,沾湿了抹去泪珠的锦缎宫装袖口,自淡淡的绯红色转为充满鲜妍痛楚的深红色,仿佛嘉温口中呕出的一摊血迹,洇湿了衣袖。
敛敏到底冷静些,急忙缓下神来,吩咐蕊儿将此事上报。
俞板仔细查看一番嘉温的尸体之后,冷着脸,夹带几分怒气,硬生生回禀道:“回禀四位娘娘,嘉温帝姬乃中毒所致。”
吾等四人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甚是不解:中毒?嘉温不过一介帝姬,于何人有阻碍,竟惹来杀身之祸?
“不知嘉温帝姬可有进食?”俞板掩下双目中的泪水与哀伤,强撑着冷静道。
吾等四人对视一眼,想起方才鸾仪所言,目光直射向那副画。扶着虚弱的袅舞走近了,我方看得清那系一副《海棠蛱蝶图》。
俞板凑近凑得紧密,仔细一闻,顿时凝眉疑惑,用指腹捏了一点细细品尝,随即蹙起了眉头,眉宇之间的惊骇拧成一股绳般,目光甚为痛恨,当即回禀,“回禀四位娘娘,此画上头搀有毒花粉。”
“毒花粉?”吾等四人惊呼。
袅舞进一步问道:“你可知是什么花?”眼中流露出对真凶的恨意。
“正是夹竹桃花粉。想来帝姬便是吸进了花粉缘故,入口成毒,因着年幼,故而毒发身亡,一击毙命。”俞板言简意赅,顿了顿,问道:“不知娘娘自何处得来这幅画?”
吾等看向婺藕,只闻得一句,“此物仿佛——”
茑萝回过神来,在旁出言提醒道:“正是许姬所赠。彼时娘娘您还特地吩咐奴婢挂在寝殿内呢。”
转念一想,婺藕随即应和道:“是了,是了,正是麟德六年七月初二那日,荣惠德太妃、敬懿贤太妃古稀寿辰宴后,许姬赠我晋封贵姬的礼品。正是我吩咐了茑萝挂在寝殿内。”言毕,歉疚万分地看向袅舞,“袅舞,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将此画挂在寝殿内,害得嘉温——”尚未言毕,哀哭着祈求袅舞宽恕。
袅舞紧紧抱着嘉温的尸体,不停断地流着泪许久,方放松了手臂,逐渐停流的眼中迸射出令人胆战心寒的恨意,咬牙切齿道:“真凶既然已经埋下了棋子,总有一日会用得上。纵使没有嘉温,青雀亦会遭受此害。如今,唯有找出真凶,方可报仇雪恨。”言毕,再度流泪。
闻得此言,婺藕一时畏惧,赶忙抱住了青雀,神情紧张,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便会遭殃一般。我与敛敏亦如此——实在是唇亡齿寒。
《海棠蛱蝶图》乃许姬所赠。然则吾等皆知晓她不过一麾下卒子,真凶尚未被查出来,还需留待来日。
嘉温的死,先是报到皇后处,继而皇帝得知,雷霆震怒。追谥嘉温为穆安定公主后,皇帝命永巷令、刑部彻查此案。不过须臾,许姬被推了出来——当年,正是她送了婺藕这幅画。
皇帝当即下令,废黜许氏位分,打入长门宫,赐鞭尸焚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