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陛下早些年命人修建的长乐宫,不知妹妹住得可还习惯?”婳妃在旁柔声细语道,耳畔垂下的棕色绿宝石耳坠划出一抹春日暖阳的弧度,甚是柔和温暖。
我微微颔首,笑语连连道:“甚是清凉,固然冬日寒冷一些,到底于盛夏之际颇为凉意舒爽,不见暑热。”
“当日陛下为了修建未央殿,可是自库房中搜出了多年不见的奇珍异宝,这才堆出了长乐宫。邻倩夫人的福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来的。”瑛妃启唇道,脸上的笑容颇含深意。
“说来本宫亦知晓此事。未央殿正座后,那四片朱漆描金绯红九彩填漆祥云纹青檀画屏,上绘广寒奔月、凌波微步、芙蓉清露、东风百花四图,当年可谓国宝。然则,究竟有何妙处无人知晓,只当是寻常画屏对待。据传,若待有缘之人,四片画屏方会显示出奇迹。至于西侧的一面定胜四方深蓝海螺珠帘所用的珠子,更是陛下数年积攒起来,细细打磨,方出了这面帘子。”皇后颔首,看着我点点头道,嘴角满是平和愉悦,并无嫉恨之感。
我仅仅听闻画屏与珠帘的来历已然令人啧啧称赞,念及未央殿寝殿内的其它物件,只怕更是大楚的国宝。怪乎洛和仪方才借我离宫祈福一事,暗喻我实乃为了晋封贵妃之位方有此举。
我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儿,到底面上不曾流露出来,嘴角抿着一丝微笑,对在座诸妃道:“说来如此费时费力,倒当真叫本宫心内不安了。”
“妹妹为国祈福二载,理当受此恩宠。”皇后对我和蔼和气道,示意我安心受用。
我颔首回答道:“谨遵娘娘教诲。”
素昭媛出言道,嘴角笑意深深,“不知姐姐何时邀咱们姐妹前去看看?当是长长见识也好。”
我细细打量她一番,可见系特地收拾了衣着:一袭玉色轻纱制成的齐腰襦裙,上头以银线遍绣杏花天影的图案,外加一层轻纱笼罩,愈加显得身姿如迷雾一般朦胧似幻,仿若天宫仙子。眉间不饰眉笔,并无花钿绘就,愈加显得她肌肤若雪似雾,清姿不可方物,犹如一朵水中白莲,迎风摇曳出花瓣之上的一颗露珠,滚圆白雪,泛出日头的金光之色。
素昭媛素来沉默寡言,不甚过于在意服饰,尤甚慧贵嫔,如今亦设身御殿之内,有所言谈涉事其中,可谓心中有了计量,意欲振作崛起。
“若众位姐妹实在好奇,大可后日来本宫的未央殿,届时,本宫一定好生招待诸位姐妹。”我笑吟吟应下了素昭媛的话,邀请诸妃道。
“邻倩夫人既有此言,那后日妾妃等,一定登门拜访。”御殿诸妃齐齐行礼道。
固然不欲一同来我未央殿,折淑妃、玉贵姬等人亦随同出列,恭敬行礼,面色却有几分失落。
我尚未回御殿之际,本是她们二人最为受宠。如今,我回来了,身居帝妃之首,可见我来日的恩宠绝非她们眼下可比。故而她们随众行礼,意欲奉承我。借此讨好皇帝,亦系看出了来日的兆头。
原本她们二人凭借着与我相差无几的容貌,可谓三足鼎立,屹立御殿多年而不倒,惟一的契机便是子嗣。若非子嗣,资历尚浅的折淑妃无能晋为淑妃。玉贵姬更是因此而迟迟不得晋封。想来皇帝便是因子嗣、资历而未曾晋封玉贵姬。
如此一番话,不了了之。
参观未央殿系一回事,奉承我又是另外一回事。借着参观未央殿之际,诸妃先后送来数之不尽的奇珍异宝,可见是积年压箱底的宝物。如此搜刮出来,只为讨好我这个眼下受尽皇帝恩宠的邻倩夫人,可见她们近些年何等受皇帝冷落,心内焦急、失落。
晨昏定省过后,敛敏与婺藕一同来我未央殿,深深折服偌大的宫殿、精致的装饰、绝美的摆设,深为叹服皇帝花了积年的时间修建的这座殿宇。
“清歌,你可算是回来了。”落座朱漆描金绯红九彩填漆镂百婴嬉戏如意荷花祥云纹鸡油黄青檀小几上,婺藕不住地低头流泪,任凭我取出海棠盛开的手帕怎么擦也擦不尽。鸾仪、青雀、高明三个孩子在殿内玩着奇趣玩具。
我面前的敛敏亦哀哀哭出声来,取帕拭泪,不尽感怀。
“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怎的这般哭泣?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么?”我强自笑起来,甚为牵强,泪珠不断地往下掉。
她们二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方勉强笑道:“这自然是好事。”
待擦干净了泪珠,敛敏与婺藕道:“清歌,你这些年在瑶华宫可一向安好?”
“正是,甚是安好。”我点点头,继续道:“每日诵经念佛,倒叫我的心绪好转了几分——系御殿之内绝无仅有的宁静。”
闻言,沉默半晌。
我出御殿祈福一事,纵然众人皆知,到底唯有皇帝可吩咐人安排瑶华宫一应事宜,故而唯独他知晓我在瑶华宫中的境况。
“我曾与婺藕一同问过陛下,只得来一句,‘玉真妃甚好,你们二人无需挂念’。”敛敏苦闷道。
“自此之后,我们再不敢出言询问了。固然偶尔皇后看在鸾仪的面上问起来,陛下依旧是这一句,甚是不耐我们这般关心你。”婺藕补充道,看着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语气十分困惑。
“如今,你回来了,知晓你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敛敏破涕为笑,拉着我的手,笑道:“这两年,来了不少新人,只怕清歌你今晨在徽音殿固然看过,亦记不起她们系何人吧?”
有了煍王的告知,再加上我依着座位次序看来,如何认不出?
然则眼下敛敏并不知此事,故而我亦点头道:“是啊,是有几位妹妹我不曾见过,看着眼生。”
待到敛敏、婺藕一一为我解释一番后,我才装作恍然知晓的模样。
此时,夜色朦胧,入夜了。皇帝已然吩咐秦敛前来传旨。
“回禀婉贵妃,陛下正往这边来,请您准备侍寝。”秦敛毕恭毕敬道。
闻得皇帝即将前来,敛敏与婺藕赶忙起身。
“既如此,我们不便继续打扰。”敛敏赶紧带上高明,与婺藕、青雀一同往外走,有几分避嫌之意。
我甚为诧异:固然皇帝前来,她们二人若继续留在此地,甚为不妥。然则她们到底不该如耗子见到猫一般逃窜才是。
压下心头的疑惑,我亲自送了她们至仪门口,继而继续迎接皇帝的到来。
十六人抬的迦南龙辇,黄盖垂明黄锦缎,薄纱轻绡,金丝银线,七彩赤龙,祥云出海,缓缓驶来,甚是气势磅礴,衬托得皇帝那身明黄色赤金线七彩绣九龙缠绕锦袍甚是器宇轩昂,仿佛岁月并不曾在他身上流淌而过。
“妾妃参见陛下。”我深深行福身礼。
皇帝拉过我的手,往内殿走去。小厨房已然备好了菜肴,只待皇帝驾临。
为着‘家常’二字,晚膳不过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罗汉大虾、串炸鲜贝、葱爆牛柳、蚝油仔鸡、鲜蘑菜心。
“你这儿的小厨房,庖丁的手艺当真是高。”面对诸多菜肴,皇帝夸赞道。
我加了一只罗汉大虾到他的宣德青花碗里,甚是体贴,依依道:“小厨房的庖丁还是原先的那个。既然陛下觉得他不错,妾妃自然会留他下来呀。”
“如此说来,你身边的这些倒都是你从前的旧人?”皇帝瞧了瞧帘外的倚华,对我问道:“不曾添过新的?”
我颔首回答道:“正是。旧人待得时日久了,自然有了些情愫,舍不得。何况,妾妃出御殿往瑶华宫,亦算是为难了他们二载,不曾服侍妾妃。倒是倚华、莺月与凌合他们三个,当日是随妾妃一同入的瑶华宫。”
“说来,你身边二位上媛,便是倚华、莺月了?”皇帝细细咀嚼了虾肉,出声问道。
“正是。”我颔首回道。
“你倒是颇会念旧。”皇帝忽而来了这么一句,不住地点头,令我一时不明所以,猜测不出他的心思,一时惶恐起来,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才好。
幸好鸾仪此刻闹了起来,吩咐莺月给她夹玉笋蕨菜。莺月正欲给她夹,我接了过来,夹给了鸾仪。
“多谢母妃。”鸾仪孩童一般的声音听来,话语格外柔软,笑容甚是甜美。
晚间,我身着一件四合如意定胜锦制成的寝衣躺在床上,与一袭明黄色绸缎的皇帝闲聊着。我的脸紧贴他的胸膛,甚是清晰地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恍如隔世。
“娥皇,你入瑶华宫二载,朕却从不曾吩咐人带去只言片语,亦不曾加以关怀,你可怨恨过朕?”摸着我柔软的青丝,皇帝淡淡道。
我婉转接口,“陛下自有陛下的主意,妾妃只需安然接受便可。”
“当真?”皇帝似乎不信,转过头来,望着我。
我回看他漆黑的眼眸,语气坚定道:“陛下乃旷世明君,所作所为皆以天下为重,妾妃自然相信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