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殿外传来一阵瓷器落地成碎片的声音,婳贵妃当即转头望去。
我一惊,急忙对外头朗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莺月歉疚着入内回禀,“霜序不当心,砸碎了一个装有蜜棠新腌渍的蜜饯瓷盘,还望娘娘恕罪。”
我一听,心绪舒缓下来,随即深思起来。
“娘娘若无事,妾妃这便先行告退了。”眼见我陷入深思之中,婳贵妃觑着我的眼色,客套说着,行礼离去。
我收拾起自己的心思,温和柔软地看着她离去,直至身影消失在帘帐之后。
莺月此时已然收拾了瓷盘碎片与掉落在地的蜜饯,霜序端着新鲜的另一盘蜜饯出现在我的眼前,口里不住地求饶道:“此事皆怪奴婢不好,打搅了娘娘与婳贵妃的谈话,还请娘娘恕罪。”
我随手拈起一颗,细细咀嚼了方咽下肚,漫不经心道:“你方才可是一直站在正殿外?”
“回禀娘娘,奴婢正欲开口通禀,尚来不及掀开帘帐,便一时失手,砸了瓷盘。还望娘娘恕罪。”说着,面容上露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你无需如此惶恐,不过一个瓷盘而已,碎了就碎了,无需如此挂在心上。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我无所谓地摆摆手,示意她传凌合入内。
未过几日,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大好的天气随着春日的第一缕春风降临到御殿之中,轻松刮来婳长贵妃的好日子——是日正系婳贵妃晋封长贵妃的册封礼。
我早早吩咐凌合送去贺礼,此刻与皇帝一同兴高采烈地坐在观礼台上,准备看婳长贵妃的风采。然则诸妃愣是等了良久,依旧不见婳长贵妃的身影,无奈之下,皇后急忙吩咐秋紫前去查看一番。
结果换来秋紫一副满面慌张而惊慌失措的模样,“回禀娘娘,婳长贵妃死在了更衣所用的暖阁里。”
如此消息,可谓骇人听闻,在座的诸妃皆惊讶地站起身来,面面相觑。
皇帝听罢,震惊之余,当即吩咐秦敛立即安排人将此事通知永巷令与刑部,并吩咐闲杂人等不得接近暖阁。
因着册封礼尚未举办完毕,不得直接称呼婳长贵妃,故而御殿诸妃此刻皆以婳贵妃代之。
皇后身为御殿之主,眼见发生了这般离奇大案,她自然义不容辞,需得事事亲力亲为,直至查出谋害婳贵妃的真凶。我与折淑妃、权德妃更要一同协助皇后。而放眼前朝,殷氏父子即将与稚奴一同凯旋而归,皇帝素来仰重他们父子二人的领兵之力,故而势必要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方不辜负殷氏父子的忠君之心,亦可叫他们继续为国效劳。若换做我,一旦听闻此事,听闻自己的女儿、妹妹一时飞来横祸,第一要紧之事自然系找出真凶,为婳贵妃报仇。
丧仪从来都是做给活人看的,自然,皇帝特地追谥婳贵妃为庄静贵妃,大张其鼓,几乎惊动了整个御殿,乃至用上了半副皇后的仪仗,轰轰烈烈地将其入葬妃陵。
京都之内,一时白幡飞扬在十里长街上,漫天的雪色纸钱一张张充盈着沿路跪拜的百姓的眼眸,遮天蔽日的哀伤与惨绝人寰的哭声哀哀不绝,庄静贵妃的棺椁便在雍和殿所有大师的祈福祝祷之后,浩浩荡荡在沿途百姓面前缓缓移向妃陵,可谓万人空巷。
待到庄静贵妃入土为安,帝后亲自上香祝祷。伴随着僧人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祈福法事,一切尽数归于尘土。庄静贵妃在世之时,与御殿诸妃皆交情甚好,故而此刻她的离去惹得御殿之内不少嫔御哀恸不已,纷纷在祈福上香之际悲痛落泪,心中期盼庄静贵妃早生极乐,来日托生个寻常富贵人家。
史官更在史书之上记载了此事大小缘由:婳贵妃殷氏,其父兄为国奋战,功劳甚大,一朝暴毙身亡,肃帝特晋为庄静贵妃,以半副国母仪仗入葬妃陵,彼时惊动京都内外,百官百姓无人不知。待其父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从三品鄂州刺史、正二品昌平郡公殷荣与其嫡兄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从三品郓州刺史殷羽嗣凯旋归来之日,帝后一同接风洗尘,特领二人前去妃陵拜谒,深感伤痛。殷荣、殷羽嗣加封从一品英国公、正二品上柱国,俸禄加倍。
眼见着殷氏父子战功卓越,连带着皇帝对此案亦万分关注。为此,皇帝不禁下令永巷令与刑部暂且停下手中的大案小案,先行一步查出谋害庄静贵妃的真凶。无论出自皇帝的逼迫,抑或是殷氏父子的滔天权势,永巷令与刑部确确实实在短短几日之内,轮番采用了无数刑具惩罚,自然早早得出了结果:
当日,庄静贵妃更衣之时,唯有香清、水影在旁服侍。后来,秋紫特地送去皇后专门赐予庄静贵妃的一支金簪,嘱托庄静贵妃一定要在册封礼前戴上。为着对皇后的敬重,庄静贵妃特地独自一人重新整理了一番妆容方预备出门。而后秋紫得令前去催促庄静贵妃,结果发现香清、水影侍立在门外。在外头问候了几声,三人一同入内,这才发现庄静贵妃惨死暖阁。而那枚金簪恰好遗落在庄静贵妃的尸体旁边,被测出沾染了剧毒。
如此一来,嫌疑便落到了秋紫身上。
皇后眼见如此,到底不曾狡辩,出面坦言金簪系她赠予庄静贵妃用以举行册封礼之用。但是,她绝无谋夺庄静贵妃性命之心。皇后为人如何,御殿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自然偏向于皇后。然则,秋紫为人如何,却无人为之做担保。终究,秋紫入了大牢,听候发落。
眼见庄静贵妃丧仪如此隆而重之,殷氏父子心底里头对皇帝的恩典千恩万谢,恪守臣子本分,竭力掩饰心中的哀痛。
秋紫系皇后贴身内御,担任长御之职,位高权重,一朝落了嫌疑,自然叫那些好生是非之人纷纷将矛头指向皇后。皇后为人端然正派,自然叫人不由得心生嫉恨之情。今日,眼见如此绝妙的机会,她们自然不会放过。然则,皇后上一次遭受的冤屈成为了今日她脱罪的理由,令这些惹是生非者找来皇帝一番呵斥。再者,殷氏父子对皇后为人甚是了解,并颇为敬重。即便她嫌疑再大,终究不曾怀疑到她头上。
我曾听庄静贵妃生前提及,她与皇后自深闺之中便有几分交情,堪称姐妹情深。自然,殷氏父子对皇后亦有几分了解。然则秋紫却并无如此好运。
永巷令与刑部携手合作,用尽了无数的刑罚,每日轮番施行,逼迫死不认罪的秋紫讲出真相。最终,不堪忍受刑罚的秋紫在第七日松口,亲口道明此事系她听从皇后之令所为。朱襄亦可佐证。
据秋紫亲口道明:当日,那枚金簪正系当年朱襄得皇后令,吩咐司宝房依着前朝流传下来的图样纹样精心打造,用以装饰来日第二位长贵妃的册封礼。亦是皇后亲口吩咐,她这才将金簪浸泡在鸩酒之中,沾染毒性,以便来日夺取她人性命。换言之,若此番晋为长贵妃的并非庄静贵妃,只怕她尚可多活几日。
无论秋紫所言是否属实,既有此言,朱襄即刻被押入大牢,遭受严刑逼供。他的嘴较秋紫愈加掩饰,直承受了整整一个月的刑罚,终于熬不过,吐露出与秋紫一模一样的证词,并声明此事皆乃皇后暗中吩咐。
皇后可谓百口莫辩。碍于前朝御殿的纷纷人言,皇帝固然万分被动,几乎被迫将她拉下凤座,关入牢狱。然则既有前车之鉴,我、折淑妃与权德妃三人自然率先不信皇后系如此人物,只一味疑心:秋紫与朱襄皆忠心耿耿之辈,如何会这般诬陷皇后?再者,皇后往日待她们不薄,衣食用度皆不曾亏待她们,他们为何如此污蔑?此举叫吾等百思不得其解。
然则,此乃永巷令与刑部费尽辛苦得出的证词,只怕无能作假。再者,为了证明证词的真伪,秋紫与朱襄已然咬舌自尽。如此一来,死无对证,此案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皇帝与吾等眼见皇后身陷囹圄之中,一壁有秋紫、朱襄的一死求真,一壁有素日的有目共睹,到底叫皇帝难以抉择,难以救出皇后。
御殿之内,逐渐刮起了两股风:若非怀疑皇后并非真凶,不愿家族势力权倾朝野的殷氏一族凌驾于黄氏一族之上,便是坚信皇后系歹人诬陷,企图拉她下马。
我在心底嗤笑起来:说来说去,还不是皇后身上疑点重重,无法一一开解,叫人捉摸不定真相到底如何。若真相当真系皇后一力策划此案,只怕被废之后,便是新一轮继后择定——
我一下子恍惚茅塞顿开一般:无论此案是否皇后所为,一旦皇后侥幸逃出生天,御殿之内自然少了一个权势显赫的高位嫔御,此举自然对多人有益;倘若皇后一朝惨死,那么,下一任继后的人选会系何人?如此一来,何人受益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