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贵姬平静地看着我,良久之后才语气冷静地徐徐道:“巽妃娘娘身为太子生母,申氏一族的权势因此而如日中天,固然御殿之内不过正二品妃,到底前朝申氏一族的权势已然可与殷氏一族相提并论。为着陛下看重太子,对太子母家亦有所提拔,巽妃在御殿之中的地位业已提升。如此看来,只需撰写一封信件,便可叫申大人在宫外暗中派人灭了秋紫、朱襄两家满门。若她假作不知情,只将灭门的消息告知他们二人,只怕一时悲痛之下,她们为其效忠,毒杀昭惇怡长贵妃、毒害并诬陷皇后之事即可一目了然。再者,她们二人所有家人尽数离世,自然丧失了存活世间的意志。巽妃若教授他们大刑之后以死作证,只怕亦无不可。”
我喃喃自语地接下了话,说道:“如此一来,众人皆会以为此乃真话——若非大刑,只怕逼不出这样的真话。人人信以为真之后,皇后便被扣上了谋害嫔御并借机对自己下毒以求得脱罪的帽子,加之前朝申氏一族推波助澜,陛下势必要废后。二来,昭惇怡长贵妃一尸两命,自然不会妨碍太子的前程;三来,后位一旦空缺,婺藕便有了入主中宫的机会;四来,有前朝申氏一族的扶持,只怕能助她愈加容易登临凤座;五来,庄静贵妃之死算得上殷氏一族的一大损失,叫他们一时之间被打得措手不及、元气大伤,于在朝野中的权势相对示弱;六来,这些案件发生之后,显见系我受益颇丰,我自然没了与她一较高下的机会,只会惹上嫌疑,叫所有人尽数怀疑暗中操控一切之人系我;七来,权德妃固有二女,到底不及折淑妃子女双全,纵然皇帝意欲立她为后,终究前朝无人支持。当真系一箭七雕的连环计。若这一桩桩一件件皆系申姐姐所为,只怕她的才智非常人可比。”心底里头仿佛有一阵冬日的寒风呼啸着刮过我的心房,带走躯体的温暖,愈加难以置信当日那个天真无邪的婺藕会变得如今日这般可怕,当真人心难测。
“这御殿之内便系一口大缸,无论你入宫之时何等风采,时日一久,自会将你所有的品格情怀尽数染成乌漆墨黑的颜色,叫人猝不及防,不知何时背后之人会暗中算计你。入御殿多时而本性一如当初之人可谓少之又少。”
昭贵姬一番话,确实有理有据。然则,我依旧难以置信婺藕竟会变得这般面目可憎。然则细细思索之下,念及涂苟鹏拿手绝活,我始终无法将昭惇怡长贵妃之死与婺藕联系在一起。为今之计,除却等候凌合、梁琦的汇报,再无其它。或许,等到他们回报之后,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送走了昭贵姬,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正座上,静悄悄地不出一声,格外失神,令侍立殿外的倚华分外担忧,时不时往里头探视一眼。良久之后,我才吩咐倚华端一盏祁门茶来。不多时,倚华手中捧着一盏茶掀帘入内,服侍着我啜饮一口,又在一旁的小几上摆上几盘子蜜饯:苏式话梅、九制陈皮、糖杨梅、糖樱桃,皆酸甜可口,嗅之诱人,令我不由得多吃了几口。
眼见我胃口大开,倚华大着胆子请罪道:“还望娘娘恕罪。方才您与贞贵姬闲话之时,奴婢特意多留了一个心眼,仔细探听着里头的动静,故而娘娘与贞贵姬的对话奴婢听了七七八八。恕奴婢多嘴一句:娘娘当日吩咐凌合与梁琦仔细彻查诛灭秋紫与朱襄两家人的真凶系何人,如今他们已然有了结果。若非为着此事惊天骇人,只怕他们早早回禀了。”
我诧异地瞧了倚华一眼,波澜不惊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他们查到的与本宫心里头所想的系同一回事?”心底里已然有了准备。
“正是。依着凌合与梁琦的打探,当日诛灭秋紫与朱襄的那一伙歹人正是借着皇后娘娘的名目才将他们一一灭族。”倚华言简意赅道。
“皇后若意欲铲除她们两家人,何须如此偷偷摸摸,大可名正言顺寻一个由头即可。只怕此事系他人借着皇后的名义行事,好叫秋紫与朱襄反叛皇后。”我嗤笑一声,语气不以为然道。
“娘娘说得是。”倚华应承下来,继续犹豫着说道:“听贞贵姬与娘娘的谈话,奴婢只觉得一旦娘娘出面抑或她人出面指证巽妃,皆非上上之策。”语气忧心。
“我素来与婺藕交好,此事御殿之内众人皆知。若无完全把握,被戴上一顶诬陷太子生母的帽子,一着不慎,只怕会反噬己身。届时,只怕连三个孩子亦保不住。若由得她继续作威作福,只怕我会一步步落入瓮中。经此一事,纵使折淑妃与权德妃亦身染嫌疑。她们尚且自顾不暇,如何还有精力暗中调查、出面作证?只怕继续下去,婺藕这出计策会有意料不到的效果。”我颇为感叹婺藕才智竟如此精明,可惜却用在了邪道上,不由得唏嘘万般,甚是失落。
等到我深思熟虑一番之后,计从心上来,随即想到了尤源校,便凑近了倚华的耳朵,对她如斯吩咐道。
那一日,系我入宫以来最为胸闷气短的一日,敛敏已然不在,袅舞更是心如死灰,唯一留下的婺藕却变得如此诡计多端而面目可憎,叫人不敢直视其内心。万般不忍之下,我到底决定凭着恭谦的身世要挟尤源校,揭穿她的阴谋,叫御殿诸妃得知她的真面目。同时,这也意味着我们之间十余年的姐妹情谊不复存在。
过了数月的光阴,御殿之内,诸妃人心惶惶之际,尤源校回禀道:“启禀娘娘,卑职已然查清了事实,一切皆有证据在册。”
“好。那今日便是个好日子了。”未央殿内,我满意笑道,嘴角却有着一抹苦涩,不禁感叹起婺藕今日的下场。
眼下,为着皇后身入大牢,御殿之中唯我独尊,我便借着这股架势邀请皇帝入未央殿,并传召皇帝与所有嫔御尽数前来我长乐宫,意图今日便解开婺藕的真面目。
待到婺藕第一个入我未央殿,面容之上笑吟吟,一点儿也看不出做贼心虚的模样,玩笑道:“今日婉长贵妃娘娘请咱们众姐妹而来,可是为着几日后皇后成为废后一事而特意庆祝?”
此话一出口,连婺藕都觉得过分刻薄了:纵然皇后不曾与吾等格外交好,到底身居凤座之时,终究对御殿所有嫔御一视同仁,一朝失势,怎可如何落井下石。
我心头起了波澜,不由得在心底里头哀叹一声:看来,婺藕到底不复当日的婺藕了。
我嘴角强撑起微笑,说道:“妹妹今日请诸位姐姐来此,正为商议皇后一案。陛下当日曾亲口承诺妹妹,此案全权交由妹妹来审理。更亲口下令连永巷令与刑部尚书亦听命于妹妹。如今,妹妹得了几条线索,解开了这一件迷案,焉敢不叫诸位姐姐开眼,看何人有如此胆量竟敢毒害陛下宠妃、栽赃诬陷一国之母。”顿了顿,眼见婺藕脸色变化,面容之上青白二色交错辉映,继续道:“陛下意欲废后一事昨日便已有了传言。然则姐姐不该当即自以为是。毕竟,陛下尚未下手谕抑或圣旨。纵使有了口谕,君无戏言,到底咱们姐妹不曾亲口听陛下提及,如何能当真?再者,姐姐方才如此欢喜,可曾想到往日皇后娘娘待咱们的情分?皇后娘娘入主中宫之后,可谓一视同仁,每日以仁德统辖御殿。国母如此品行,姐姐还不清楚?纵使此事皆乃皇后所为,到底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姐姐不该如此幸灾乐祸才是。说到底,皇后素日待咱们不薄啊。”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语气叫婺藕红了脸,连连‘是是是’地点头,一壁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待到御殿诸妃来了七七八八,最后连皇帝与折淑妃、权德妃也到了,我便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直接开口道:“今日妹妹邀请陛下与诸位姐妹前来长乐宫,正为商讨皇后娘娘受冤入狱一案。”
如同一块巨石抛入龙首池,一句话激起在座诸妃莫大的骚动与不安。
“婉长贵妃娘娘接手昭惇怡长贵妃之死、庄静贵妃之死与皇后入狱三桩大案,今日此言,可是有了几分把握?”
“听婉长贵妃娘娘此言,可是查到了真凶?”
“若果真查到了真凶,那皇后自然可以洗脱嫌疑了。”
“如此说来,不知真凶系何人?”
“真凶既然敢如此大胆,只怕绝非寻常之辈。”
“真凶如此歹毒,定不可轻饶。”
······
我暗中觑着婺藕的神情,当真不见一分悔悟,终于下定了决心。
眼见着底下人杂七杂八地猜测起来,权德妃窥视着皇帝蹙眉不耐的脸色,借着素日的威严,咳了一声,劝慰道:“诸位姐妹暂且不要心急,待到婉长贵妃娘娘亲口道出真凶系何人,咱们自然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