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礼之后,我曾特地吩咐翁司宝前来仔细查看这一对步摇。纵使见多识广的她,仔细打量了半刻,依旧看不出到底系何等手艺,成就于哪一朝哪一代。连司宝房一房之长尚且如此言论,可见其雕琢工艺早已失传。再者,最为神奇之处在于,其凤羽采用的纯金线编织而成的部分与琉璃纠缠的那一部分仿若天生一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纯金的颜色融合进琉璃的青翠色,在日光的照耀下,可谓流转如同波光,粼粼如同夏日炎炎之下凤羽池的水面,灵光乍现,令人叹为观止之时而毫不突兀。
且不论折淑妃,只说权德妃那日亲眼见到我戴上那对步摇之后啧啧称赞的样子,可见此物绝非凡品。权德妃与皇后一般,不甚在意身外之物,素日装扮以清简为主。然则自从观礼之后,她日日念叨着这对步摇,赞不绝口。
莲华、荷华亦不由得打趣道:“娘娘若当真如此在意婉长贵妃娘娘那对步摇,何不借来一看?也好解了娘娘一片惦记之情。”
在她们二人的怂恿下,权德妃亲自过来拜访。若非她这么一提,只怕我亦不会吩咐翁司宝前来查看一番。当着我的面,自从翁司宝口中得知此物难以模仿后,权德妃便认命了。
我却生出了几分探究之心,细细问道:“翁司宝,你可曾看出此物系哪一朝代的宝物?本宫觉着上头的牡丹图案与咱们今日用的有所不同。远的不说,只说册封礼那日,皇后凤冠上的牡丹与这一对步摇上的牡丹模样不甚相同,似乎各有特色。”细细回味着当时的场景,我愈加觉得此物并非大楚开国以来便有的风格,只怕系前朝嫔御所用的纹样。
翁司宝毕恭毕敬行礼道:“婉长贵妃娘娘圣明。认真计较起来,只怕唯有开国高祖——孝帝在位时期,御殿之内嫔御的首饰上才有这样的纹样。因着诸位主子娘娘不甚看得惯,故而经历数个朝代之后,变作了咱们今日看到的这样。如此图案只怕唯有前朝书卷上才能寻得蛛丝马迹。若二位娘娘宽容一些时日,奴婢或许能找到一些与之有关的蛛丝马迹。”
“原来此物渊源并非如此简单。”我与权德妃对视一眼,随即笑起来,道:“你且去翻阅典籍。一旦找到了出处,即刻来报。”
翁司宝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我与权德妃开玩笑道:“若非陛下一时兴起,只怕咱们尚不得见到如此宝物。”
权德妃笑道:“也唯有此等宝物才配得上婉长贵妃娘娘的身份。”
“什么玩意儿,不过一对步摇罢了。我这宫里头比它尊贵的多了去了。既然这对步摇难以仿造,姐姐若真心喜欢,不若从妹妹的首饰匣中挑选几对别的回去,也算是妹妹的心意了。”说着,我即刻吩咐倚华入内取出一只只首饰匣,摊开在权德妃的面前,数十对步摇簪钗,赤金、嵌珠、镶宝、缀玛瑙、琥珀、翡翠等等,珠光璀璨,琳琅满目。
“那怎么行?”权德妃受宠若惊,略带慌张地解释道:“妾妃不过一时看着这对步摇新奇,这才一时提了出来,何曾有这一层意思。娘娘与妾妃相识已久,自然明白妾妃不甚在意妆容装扮。娘娘实在多心了。”
“妹妹自然知晓姐姐素来不甚在意容貌。然则妹妹今日此举实乃姐妹之间的情谊来往——还望姐姐日后能够依旧同今日这般与妹妹来往,万勿为着位分尊卑而磨灭了咱们这一份情谊。”我心知权德妃以为我当她是贪图这份独一无二的尊贵,便细细解释道:“姐姐素日何等清明,咱们相识已久,如何不知此事?妹妹今日此举不过为着自古以来高处不胜寒罢了。妹妹今日这般尊荣,只怕惹来诸多姐妹的嫉恨。若连姐姐亦存了这份心思,只怕妹妹今后在御殿之内,举步维艰了。还望姐姐今后能够一如既往地照看妹妹。妹妹亦当投桃报李,感激姐姐的恩情。”说着,流下泪来,情不能自己。
权德妃亦眸光水润,颇为动容道:“娘——清歌,我并非此意。”
此言一出,我已然明白权德妃的心意,收了泪珠,微笑起来,“姐姐若当真不介意,无需介怀,大可挑选几支贵重的,便算是成全了妹妹的心意。”
如斯说着,权德妃却不过我的情面,细细挑选了几支心仪的才离去。
眼见权德妃的身影自正殿门后徐徐消失,我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原本欢喜的眼神不由得暗淡了几分,面容亦夹杂上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意味:幸而折淑妃、权德妃她们二人已然有了皇嗣,身为人母而自甘平淡、不在乎恩宠,并非善于嫉恨之人,且与我素来要好。如若不然,只怕来日我定危机重重。
伴随着我纷飞如羽的曼妙思绪,记忆不由得回到了册封礼那日。
麟德十三年十二月十七,我晋为长贵妃的册封礼当日,漫天洁白的雪花一朵朵簌簌纷飞着,犹如春日里头的柳絮轻盈婀娜,在天地间飞舞出一片绚烂之色,肆意绽放着盛大欢喜的氛围。堆积在宫道上的积雪已然被宫人清扫出一条魏晋分明的过道来。宫道两端的积雪在日头的衬托下,尽显金灿辉煌之色。
端扆殿内,在温暖、泛着雾气的浴桶中沐浴梳洗罢,倚华、莺月等服侍着我换上一件明黄色明缂丝祥云纹金凤翔空广袖双色锦衣。
长长如凤尾一般的宽大衣裙逶迤在地,微风之下四处蔓延开来,犹如一只凤凰随着笛音翱翔天际,七彩飞舞的尾羽尽显华丽姿色,引昭百鸟朝凤。深紫色的腰带以纯金线绣出祥云纹的卍字福图案样式来,充满了祥和之气。七彩织金刺绣的华丽绶带上垂下两条华丽的珍珠流苏以压裙,柔和的珠光之色显出几分瑰丽尊荣的委婉和约来。绶带之上所用的湘绣手艺精妙绝伦,穿针引线之下,图案栩栩如生,花枝叶脉无一不精。明黄色的上衣绸缎之上,七彩的凤凰驾着祥云翱翔九天,皆以纯金线绣成。一只腾飞胸前,赫然鸣世;一只逶迤在背后,蜿蜒屈服;另有一只伏在我的肩膀之上,昂首鹤唳,凤鸣九天。袖口亦有繁复的捻金穿珠刺绣,做成一寸来阔的细碎米真珠穿花织绣花边,酷似春日百花齐放,芳香四溢。
簇新的三凤锦袍,五彩的锦缎,以纯金线织就而成,三只七彩的凤凰在日头的照射下,闪耀着辉煌的光彩,只堪堪比皇后的凤袍略胜一筹。臂间缠上赤霞色锦缎绫纯金线七彩湘绣芙蓉菡萏缀碧玉披帛。除却皇后用八凤图案与长贵妃用三凤图案,余者册封礼上所用礼服的图案,不是彩翟便是青鸾。
更衣毕,季姑姑为我梳起我晋封贵妃时的望仙九鬟髻,依旧嬛嬛有致,分毫不差。
季姑姑一壁梳妆,一壁感慨道:“奴婢一生,为诸多娘娘梳了这些发髻,唯有前朝的湘贵妃与娘娘这般,有着中和的发线。想来,若湘贵妃在世,只怕亦会被先帝册封为长贵妃。”
我对着铜镜兀自微笑道:“固然有此说,到底湘贵妃不曾得一封号,与卜长贵妃一般,算不得正儿八经。”
季姑姑一听,奇了,一壁梳妆一壁开口问道:“娘娘这话听谁说的?奴婢当日有幸为晋为妃位的湘贵妃梳望仙九鬟髻,曾听得湘贵妃论及先帝曾意欲将“宸”字作为封号赐予湘贵妃。可惜发生了后来的事,封号一事,就此不了了之。”似乎意识到自己多舌了,赶忙噤声,不再多言。
我亦不再多加追问,只心下存了疑。
梳妆毕,倚华等人依次为我佩戴上发簪,极为繁重,共有十六树。发髻两旁一对鎏金掐丝镂刻东珠玳瑁珍珠点翠掩鬓,一对烧蓝千叶孔雀佩凤钗,一对鎏金掐丝镂刻东珠羊脂玉珍珠点翠白玉碎米珠流苏步摇,一对皇帝特地吩咐人赶在册封礼前送来的五色镶琉璃掐丝点翠绿宝石鎏金白玉碎米珠流苏步摇,一对五色镶砗磲掐丝翡翠鎏金步摇、一对朝阳珍珠岁寒三友步摇,一对赤金琉璃碧荷钗,一对玳瑁合和吉祥簪,一对碧玺挂珠青鸾步摇、一对玛瑙嵌羊脂玉葫芦石榴步摇,一对赤金千叶喜鹊鸣脆步摇,甚是华丽繁复、瑰丽无双,照得人无比尊荣华贵。
最后,发髻正中央戴上了赤金镶碎米珠嵌赤真珠镂空琥珀七尾凤钗,凤眼以小巧的夜明珠嵌入,其光芒位居众珠之首,日光下可透千里之远。透过铜镜,凤首口中所衔红玉碎珠微微一晃,打在额头正中央,愈加衬得我的肌肤白里透红。凤身以砗磲雕刻而成,雪白透彻,清澈明目。衔接的七条凤尾以片金为底,以月光石、青金石、绿松石、紫萤石、芙蓉晶、孔雀石、红玛瑙为点缀,七彩五颜,红光金色,流霞云绕,光华彩夺,耀眼不可方物,愈加显得我姿容金光夺目,妆容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