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处,我不由得好奇当日系何人锻造出这一对步摇,心里头一恍惚,随即不能自己,问出来,“不知姑姑可知晓如此高明的手艺出自何人之手?”
云容一愣,似是被我的这一句话给问住了,随即失笑道:“婉长贵妃娘娘此话只怕问遍御殿内外所有人,只怕亦无人能告知娘娘一二分。”
听到这话,猛然打了个冷颤,收了神,我凑近了头悄声问道:“怎么,难道这件稀世珍宝放眼御殿上下,竟无人知晓出自何人之手?”
云容嘴角一抹清淡的微笑,眼神中有一等诡异的光芒在隐隐闪烁着,语气低沉道:“还请娘娘容奴婢断言一句:御殿之内,若非陛下当日年幼时于库房偶然遇见,一时记在了心上,继而于娘娘册封礼时送来,只怕无人知晓御殿之内还有这样一件宝物。”
“不知姑姑又是自哪一位姑姑处得知?”我眼中的疑惑愈加浓重,对于云容方才提及的那位姑姑格外好奇。
云容眼神如同千斤坠,不变分毫动摇,稳稳一笑,“奴婢当日年幼时,曾在一位年长的姑姑手下做事。正是自这位姑姑口中,奴婢才得知世间还有这样一件奇珍异宝。”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眼见从云容口中问不出什么话来,正暗自思量之时,倚华捧着一只红色绸缎包裹住的锦盒入内。
“回禀娘娘,那对五色镶琉璃掐丝牡丹点翠绿宝石鎏金白玉碎米珠流苏步摇正在这只锦盒里头。”说着,打开来。
当日我不过念着册封礼,这才不曾好生打量。今日,既有云容深夜前来拜访,自然系宝物一件,我总得细细看一看:锦盒打开的一瞬间,在一旁烛光的照耀下,晶光璀璨,光华万丈,犹如夏日正午之时的日头那般,其光芒无尽,伏延千里,眨眼间尽是夺目的光彩。固然殿内为着隐秘而点了短短数十只蜡烛,到底只照亮了内殿的一半,为着此等光华,几乎将一整座殿宇照射得通透明亮。
按着我的眼色,倚华将所有的蜡烛皆熄灭,只剩下最后一支。纵使如此,殿内依旧光芒万丈,凡目之所及尽数收于眼底,无一不清,无一不明。
云容身处御殿之内多年,想来见过的宝物不计其数,只怕今日这般情状系头一回见识到。她面上固然有了几分遮掩,到底这般吃惊令我了然:此物何等珍稀,由此可见。
我固然不知这对步摇用了何等手艺,然则此刻所见,叫我明了此物当日为何能教皇帝多年来不曾忘怀、教云容今日亲自前来索要。
念及此处,我将所有的目光投注在了云容的身上:正儿八经讲究起在御殿之内的行事准则,她本该轻易察觉我这般专注而质疑的眼神的,然则她却只顾着仔细打量眼前这对步摇,丝毫不曾察觉。想来这对步摇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云容看着这对步摇的眼神,令我颇为疑惑而好奇、迷惑而困顿:她的眼神甚是痴迷而黯淡,仿佛上头承载了她入御殿多年以来无数悲伤的回忆与受到的委屈。正为此故,这才致使她此刻回想起了无数艰辛的岁月,那些酸甜苦辣。
我心下思忖着:如此珍宝固然用料平凡,到底仅凭这举世无双的手艺,亦堪称世间独一无二的杰作。想来若非为着此等世间绝无仅有的手艺,只怕它亦不会出现在皇帝的库房之中。如此手艺,纵使依着皇帝的圣旨而要求司宝房中手艺最为出众的匠人竭尽全力模仿着做出一件类似的来,只怕也不能够。
收回了心思,仔细觑着她的脸色细细琢磨了半刻,我轻轻咳了一声,算作提醒,随即笑容可掬地打趣道:“如此宝物,怪乎当日能教陛下念念不忘。若非此刻细细观摩,只怕本宫亦不得知原来此物还有如此妙用。”
云容听见了我的咳嗽声,收了神,面色依旧绯红一片,良久才收回死死痴迷着盯住的眼神,良久之后,面容恢复原先的白皙,强自硬撑着才语气平静而沉稳地回答道:“奴婢固然入得御殿忒多年,到底见识短浅。今日托了婉长贵妃的福,这才有幸一见这等手艺的步摇。怪乎当日湘贵妃对此物如此念念不忘。若当日编排《霓裳羽衣舞曲》之时,湘贵妃发髻之上戴着如此精妙之物,只怕定有光辉万座之名声。”眼色继而黯淡几分,语气显露出些微的沮丧,似在遗憾当日湘贵妃无福得赐,“可惜当日平帝不曾亲自将此物赐予湘贵妃,而是一味封存在库房内,直至今日才叫此物重见天日。”语气中满是数不清的惋惜。
“今日有了云容姑姑你的提点,到底咱们有生之年可算是见识到这等手艺了。”我心下固然疑惑平帝不曾将此物赠予湘贵妃,一壁说着,一壁示意倚华合上盖子,将锦盒交托给云容。
云容面色郑重而举止小心翼翼地接过,对我行了一礼,凝肃道:“请婉长贵妃娘娘放心,奴婢定会好生保管此物,并在七日内将此物归还。”
我正诧异她如此郑重其事,只呆愣了片刻即大方回应道:“姑姑无需如此匆忙——反正此物放在本宫这儿不过占了库房的位置罢了。姑姑若有要事,只管借去,用完了再还回来即可。”
眼见我如此和蔼,云容面色不由得被寒冰冻住了一般,收敛起慈眉善目,万般郑重道:“陛下自御殿内诞生,生来便见惯了奇珍异宝,然则却如此重视此等宝物,可见此物非同寻常。一旦叫陛下知晓娘娘不曾好生保管,只怕会惹来龙颜大怒。还请娘娘万勿如此看轻此物。”
如此提点之后,我才回转过来——只怕此物与焦尾琴一般,系皇帝的致命了,掩饰着尴尬,受教道:“说的也是。然则本宫相信此物交到姑姑手中,自然系一个稳妥的去处,想来姑姑定会好生保管。”
“奴婢自然知晓。”说着,云容郑重其事地捧着礼盒,趁着幕布一般漆黑的夜色离开了长乐宫。
目送云容离去之后,我舒坦了几分,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格外舒心。
眼见我为着方才之事显露出几分疲乏之色,倚华一壁服侍我上床就寝,一壁絮絮道:“若非云容姑姑今夜前来,只怕连娘娘尚且不知这对步摇会有如此精妙的效果。奴婢在这御殿里头活了忒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精湛高明的手艺,叫陛下当日念念不忘,一直记到了现在。”
“本宫也不曾料到——”正说着,我转向倚华,面露疑惑之色,愣愣道:“如此说来,若陛下当日亲眼见着此物,只怕系夜间点着蜡烛之时。如若不然,只怕无能窥见此等效果。”
倚华一回神,即刻惊讶道:“还真是。若非漏夜时分,只怕此物与寻常宝物并无分别。”
“陛下当日偶然遇见固然不错。然则云容今日提及当日那位姑姑系何人?如何有此机会进得咱们大楚朝历任陛下的库房?”我不由得疑惑起来。
“这御殿中的事但凡没有教咱们碰上,便算是好的了。娘娘又何必如此多虑。若每一件事皆细细估量着,只怕娘娘无论有多少时日都不够用的。”倚华细心地为我掖好被子。
沉沉的睡意席卷而来,我迷迷糊糊道:“本宫就是怕来日会——”随即陷入梦境之中。
在甜美的梦境之中,恍惚到了天地交接之处,酷似蓬莱仙岛,迷糊而朦胧的幻境水雾如同瀑布一般,在日光明媚的金华之下倾斜而出,直直闯入人的眼眸,仿若释迦牟尼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柔和婉转之余,平心静气之下,叫人叹为观止。犹如云间天宫一般,白色的水雾构成的硕大宫殿十分华丽而精致,洁白纯净之色犹如世间技艺最精湛的画家细心地用一笔一画勾勒出。我面前这一幅虚无缥缈的梦幻之地只怕唯有羽化成仙之后才有资格见到。
看遍了四周如梦如幻的唯美景色,我的目光转而看向脚下踩踏的这一方之地——系云朵构成,绵软之余,叫人犹如踩在上好的锦缎地毯之上。如此若有似无的感觉,令我固然仿佛悬空临位,极不踏实,到底觉着自己身姿轻盈如一只云间白鹤,振翅欲飞。
不一会儿,伴随着眼前两片白色云朵飘落下来,多年不见的嘉煍王、庆炾王二人颀长、挺拔的身影自云朵之后出现在我的眼前。吾等三人站在一处,犹如回到了那岁中秋之夜,明月圆满,月华如水一般倾泻在大地之上,周围的景色亦如当年御花园之中萧条而落嗦的秋色,夹带着枯萎的气息,蕴含着焕然生机。
他们兄弟俩的面容依稀如旧,一个俊朗、一个洒脱,不见丝毫岁月侵袭的痕迹。
“婉长贵妃,好久不见了。”嘉煍王温声有礼地对我打招呼道,姿容翩翩,若一位云中君,气宇轩昂,姿态高洁,浑然一株水中百合,绽放在清澈无瑕的淙淙露水之中,花叶之上停留着一颗露珠,浑圆清澈,折射出日光的明朗与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