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被卖作家仆之后,墨府管家不过个把月的功夫,随即换得了自由之身,重新返回京都。”凌合干脆利落道。
“接着呢?”我愈加好奇起来。
“接着便是在一个月之内,通过以往的人脉联系上了霜序,一并打听出了霜序哥哥的下落。”咬咬牙,凌合再次说道。
“一个月?!”此刻,不仅仅系我,连倚华也惊叹起来。
“正是。近几日,自收到墨府管家百转千回之下送来的消息之后,眼见自己的哥哥身处贫困之中,霜序便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乃至于借用娘娘的名义将银钱通过墨府管家转交给自己的哥哥,以解燃眉之急。”这一次,凌合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如此说来,霜序她只需与我明言即可,为何自此之后,行事如此鬼祟小心,叫人这般起疑?”我不由得疑惑起来。
倚华暗中看出了什么似的,使了个眼色,我这才瞧见凌合面色豫豫,似有难言之隐。
我一时诧异,随即劝慰道:“凌合,你系我身边的老人了。这么些年过去了,本宫从来待你们如同家人一般信任,你有话不妨直言。”
凌合踟蹰了半刻,才说道:“依着奴才调查出来的线索,只怕霜序为着借用娘娘的名义敛财,还散布了不少咱们长乐宫真假混合起来的流言。固然皆系无羁之言,到底叫有心人听去了,只怕会探听出一二则真相。”顿了顿,觑着我的眼色继续道:“娘娘,咱们宫里所有的内御,认真计较起来,除了倚华与莺月系您平日里最亲密的,只怕连同竹春、霜序在内,亦要屈居一等。倘若霜序有心,只怕知道的秘密绝不会较倚华、莺月少。”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担忧。
倚华与莺月听到这里,已然变了脸色,毕竟她们之间,唇亡齿寒。若是连霜序都有了嫌疑,只怕我身边亲近的倚华与莺月二人亦要遭受怀疑。
我却是毫不意外,一丝丝的怪罪也没有,只是感慨起:既是银钱上的琐事,霜序为何不与我直言?
莺月眼见我神色阴沉,到底不敢打断我的思绪,只看了一眼倚华。
倚华眼见此事无可避免,便大着胆子在我身旁小心地问道:“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处置霜序?若她散播出去的流言皆系无稽之谈,尚可饶过她。若当真威胁到了娘娘的地位,只怕万死不足以泄愤。”
“霜序固然为着银钱出此下策的,到底情有可原。再者,凌合,你可有霜序背叛本宫的真凭实据?”我转向凌合,如此问道。
凌合呆了一呆,随即沉着脸回禀道:“回禀娘娘,奴才查不出丝毫证据。”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满意道:“那就好。”转向倚华与莺月,“霜序不曾背叛本宫,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莺月依旧惴惴不安道:“娘娘,今日她不会,难保来日她亦不会。万一来日——”说着,看了倚华一眼,不再继续言语。
倚华沉着声接下去说道:“万一来日她有了叛意,只怕咱们防不胜防啊。”
莺月在旁拼命点头以作应和。
凌合见我犹豫起来,亦面有不忍,求情般说道:“奴才与霜序处事多年,愿为霜序担保她对娘娘的忠心不二,还望娘娘宽宏大量。来日,若霜序当真背叛了娘娘,奴才一定第一个取了她的性命。”
心里头仿佛被一股柔软温暖的感觉包围住,几欲叫我当场恸哭起来,然则到底忍住了,我和蔼可亲地对凌合说道:“霜序在本宫身边尽心竭力地服侍多年,本宫自然信得过她。”顿了顿,眼见倚华与莺月欲言又止,继续吩咐道:“你们二人且仔细盯着她。一旦察觉出异常,即刻来报。”眼神肃穆起来。
倚华、莺月这才安下了心,“是。”随机退下了。
原来,如今哪怕仅仅银钱上的事迹,霜序宁肯冒着得罪我的风险,甘愿散播流言,亦不敢与我详加商议。难道说,今时今日的我已然叫人望而生畏了?
心里头的哀痛伴随着眼角余光中倚华、莺月离去的最后一道身影所带来的阴暗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犹如铁匠打铁之时那般,心中的哀痛隐隐迸发出一星半点的火星,几欲将我的心房彻底尽数烧毁,将一切尚未诞生出来的哀伤一一彻底毁灭。
心头涌上来的那一股无尽的悲苦与惆怅不知从何处而来,却是令我愈加抑抑寡欢起来。接连数月,我整日躺在寝殿的床上,每日郁郁寡欢,连身子亦懒怠起来,叫倚华和莺月愈加担忧。
原本倚华瞧出了我每日无休无止的倦怠之后,莺月还庆幸我系再次身怀六甲,孰料俞御医前来微微号脉,随机诊断我这是心病,郁结难解,这才每日格外疲惫,随即开了一张药方。
药房上头不外乎一些寻常的药材:茯苓、蜜枇杷叶、连翘、夏枯草、天花粉、牡丹皮、玄参、泽兰、萹蓄、漏芦、瞿麦、浙贝母、泽泻、生地黄、广藿香、豆蔻、焦栀子、三棱、莪术。任谁看了皆会以为我不过是小病一场罢了。
皇帝眼见我每日郁郁寡欢,连三个孩子亦无力看护,除却每日劳心的朝政,便是与我久久相伴。然则不知为何,对于往日诸妃所渴望的恩宠,此刻的我却是毫不在意,甚至于格外厌烦旁人在我面前晃悠。纵使系鸾仪等三个孩子,我时而听到他们的哭闹声,亦心烦不已。
皇后与其她嫔御自然识得眼色,对外只道我一时郁闷病中,心绪难解,便逐日少了来我长乐宫探视的次数。皇帝眼见如此,亦不再日日拜访,只吩咐要我好生修养玉体。
仿佛一时之间,御殿之内所有的热闹尽数离开了长乐宫,致使这里成为御殿之内最为冷清的宫室。然则此情此景却叫我想起了当日琅贵妃诞下一对死胎之后,椒房殿彼时的寂寞孤寂。彼时,系琅贵妃遭受无尽的哀伤与寂寥,今日竟也轮到我了。可见天意弄人。
念及此事,我不由得浮想联翩起来:当日琅贵妃小产诞下一对死胎,已然令人惊奇——若那对孩子没死,只怕其中一个定然系来日的太子、未来的储君。可惜,琅贵妃确实无福。然则那桩迷案实在叫人费解——何人敢对一国之母腹中的孩子下手?
论及胆识、才智、地位、手段,我实在想不出来。
假设此事系魏庶人所为,纵使当日计划顺利,连同琅贵妃亦一并除去,只怕于魏庶人在御殿之内的权势、魏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并无益处:纵使魏庶人成为继后,终究她无子嗣,届时被尊为皇太后,只怕还要看新帝生母——帝太后的眼色。何况,彼时魏氏一族权利颇大,当真一力提拔,只怕会有碍朝堂之上权势的平衡。
假设此事系紫氏所为,无论成功与非,得益之人不外乎彼时的珩贵嫔、琽贵嫔,与她并无关系。她如何会选择这条自己谋划而叫她人得益的法子?
彼时的兰妃可谓不成气候,并无如此手段。
到底系何人将琅贵妃腹中胎儿一力除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依稀记得当日我曾隐隐怀疑过一个人。然则今日细细想来,我实在想不出当日那般情状,我究竟怀疑到了谁的头上?
每每念及此处,我定会头疼不已。
回回瞧见了,倚华皆会细心劝我道:“娘娘若实在不高兴,何必非要想这些烦心事,往御花园去散散心也好。整日闷在屋里,再好的身子只怕也会得病。遑论娘娘今时今日的玉体不甚康健,更该出去走走。”
御殿之内,此时此刻,也唯有倚华才敢这样与我坦言。
我想了想,随即笑道:“好。那本宫便如你所言,出去走走。”
六月初的时节,御花园美景愈加葱绿而葳蕤,生机勃勃,叫人不觉心情舒适起来。我却是不经意间瞧见了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姿。走近一看,正是稚奴。
“密华——”稚奴眼见我俩身份、年纪之间的差别,一时忘了改口,赶忙行礼道:“参见婉母妃。”
“许久不见,稚奴你已然长大成人了,不再是当日那个需得我日日做了山楂哄你的小孩子了。”我仔细看了看眼前人,只见他身姿挺拔,脱了稚气,不复年幼之时的弱小,颇有几分皇帝年轻时英姿飒爽的俊颜,感慨岁月变迁,当日那个小男孩已为人夫、已为人父,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当日儿臣原本以为婉母妃不过与其她嫔御一般,客套而已。孰料婉母妃对儿臣的关怀与德母妃一般,皆出自真心。若当日儿臣有何等失礼之处,还望婉母妃宽恕。”稚奴念及当日之时,心头亦感慨万端,深深行礼,语气几乎哽咽。
“彼时你不过系一介孩子,我怎会与一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计较。”我啼笑皆非起来,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