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紫娉甚是奇怪,虞昭鸾自落水后十分贪睡,今日却起了大早,可她既不是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也不是去探望宋嬷嬷,而是只身进了虞氏祠堂,看着列祖列宗,堂而皇之跪下,并且一跪便是几个时辰,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紫娉原是以为小姐因心有愧疚,那夜擅自离府竟是去了醉香楼这等伤风败俗之地,便挑了日子来祠堂悔过,也算情理之中,她并不觉意外。只是再一看,小姐一身浅紫,面色颇凉,眼中无神,却丝毫阻挡不住高贵冷艳,又似有所怨怒不能言发,完全不再是她记忆里唯唯诺诺的小女孩,她心想,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待虞老爷被几个家仆催着府上出事时,可是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中,放着一大家人等他用饭,连朝服都来不及脱便冲进了祠堂,脸上是挂不住的气恼,“你当是什么地方,区区庶女便闯了祠堂!跪什么跪?你是给谁跪!还是跪给谁!起来!起来!滚出去!这里容不得你矫情作孽!”
虞老爷话说得太急,自己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去,虞昭鸾只是微微抬眼,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冷漠,捻了手中式样精简的佛珠,“爹爹还是小心得好,免得列祖列宗看了笑话。”
平淡的语气,不屑的眼神,虞老爷没经历过比这更来气的,“你你你!别以为你现在大了了不起!还学会顶嘴了!看我不打断……”
说着,虞老爷扬手便准备开打。
“打吧,”虞昭鸾有恃无恐地抬头,淡淡挑眉,慵懒的语气亦如高昂脖颈的天鹅,无一不是骄傲,“打坏了这张脸,可就没人再替您屈身他人之下,为您谋得半个荣华富贵了……”
虞老爷怎料虞昭鸾会说出此等言语,当即一愣,好似是被看破心思,刚抬起的手隐隐发颤,“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爹爹不明白吗?”虞昭鸾略有深意一笑,虽说虞昭鸾即嫁一事于虞老爷来说并不算新鲜,但毕竟整个府上还未细说,姚氏有所顾忌,虞氏也不好将脸面先贴上,便悄悄压下了这桩婚事,只待时机成熟,大肆渲染。
只是虞昭鸾无意他们的心思和造势,浅浅一笑,“爹爹与其拿祠堂的家规来压我,倒不如和小女详说,为何不愿小女出现在此,又为何不允小女来跪,切勿以冲犯先祖这等客套话来诓,小女也是个明白的。”
虞老爷一听,眼中更添几分惊恐,好似这里是什么禁地,对他,对虞昭鸾,都不是久容之处。
但虞昭鸾心里清楚,硬是逼着虞老爷是不行的,想他也不会将这个守口如瓶的秘密公布的,否则当初虞昭鸾既已风光大盛,而虞老爷却急着把宋嬷嬷发卖,也不肯告诉虞昭鸾半点真相。
当然,虞昭鸾也不指望能得到答案。她不过是借着祠堂为由头,给虞老爷施点压罢了。
虞昭鸾看得明白,虞老爷就是懒驴拉磨,不能只给甜头,否则恃宠而骄,连磨都不会拉的。必得威逼利诱,给了一定的压力,才能让他明白虞昭鸾到底有多大能耐。
见虞昭鸾昂首之姿决然,无形中施加了一股压力,虞老爷咽了咽嗓,假装大度的模样,“为父也不是不讲理的,今日到此为止,你且回了房,为父便当作没发生什么。”
“是吗?爹爹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虞昭鸾心中嗤笑,她这位好爹爹可真是与众不同,光顾着捡甜头,却一点料不到自己早被姚邡骗得团团转,将来被当做替人挡背的羔羊,还落个全族陪葬的下场,如今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虞昭鸾!”虞老爷第一次严词厉色叫了她的名字,“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虞老爷第一次发现自己从没有认清自己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女儿,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年幼无知的小女孩,不仅瘦弱,而且怯懦,他本是无心接受这孩子,可宋嬷嬷实在不好对付,他便当多养了个下人,从没放在心上。只不过年岁愈长,他越是在虞昭鸾的模样里寻到一个女人的容貌,看着她单纯的眼神,他更是想到那熟悉的音容。只不过他以为的幼女无助,怯懦卑微,却在一夕间消失,如今即便人在眼前跪着,他却觉得她站得比自己还高,正俯瞰着他内心深处的阴暗和肮脏。
但他终究是一府之主,是夫,是父,他的威严容不得被挑战。
虞昭鸾不以为意,逼视而去,继续嗤声道,“不要脸的是谁?爹爹心里不知?”
“你……你说什么呢!”虞老爷又一次感到胆战心惊,仿佛什么秘密都被看破一样,还是眼前这个年岁不大,却拥有一张绝世容颜的脸的小女孩。
“爹爹,小女无意隐瞒,有关姚氏提亲,爹爹当知晓我就是人选。”虞昭鸾毫不介意公布真相,一个即将令众人大跌眼镜的真相。
“你怎么知道?为父都不曾……不曾透露……”虞老爷瞪大双眼。
“爹爹只需知道,小女是即将嫁入姚府的人,身份不同往日了。”虞昭鸾不介意提醒一下,她在府上的地位终是要改变了。
虞老爷虽则这般想,但到底是官架子在脸上摆着,进了家门也不忘,见虞昭鸾知晓了真相,又如此坦然,并未有逃跑反抗的打算,也没准备继续隐瞒,“呵,可别当自己有多大能耐,终是从我虞府出去的人,莫要忘了咱们虞府的养育之恩。为父要求不高,你且受着姚府的恩赐……”
“对,姚府的恩赐,”虞昭鸾冷笑,“续弦之名,平妻为称,当妾相伴,终是陪葬的下人,的确是个好恩赐……”
见虞昭鸾越说越不对劲,虞老爷倒是反应过来,“你可别瞎说!人家姚氏大大方方来提的亲,你可别抚了他们的情义!况且,你不是一心想嫁进姚氏?老的小的不都一样?现下正合你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虞昭鸾果然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指望,强忍心中厌恶,她瞳色泛光,满眼皆是洞悉一切的精明,“但爹爹细想,是外姓重臣势大,还是皇族权贵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