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虞昭鸾被二殿下的软轿抬回朝臣会面亲眷的偏殿时,虞老爷几乎是被吓着走出来迎接的,身后跟着不明所以的虞平萧虞平尘二人,皆是面面相觑,以为发生了什么。可是又见虞昭鸾下软轿时与往常无二,反倒神色大好,实在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现下朝政已散,官臣大多都在出宫的路上,唯有虞老爷需要回偏殿捎上虞昭鸾一并回府。谁料没走几步,听到守门的说虞昭鸾不见了,当即心中一紧。只是不等焦急,正看到虞昭鸾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雪白裙衫,连发饰都变得比来时要简单。而原本该佩戴的面纱仍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秋波盈盈的凤眸,让人忍不住窥探面纱下的娇容玉貌。
通传的宫人是宁安宫的掌事宫女,在宫中也算颇有脸面,一路行至殿前。守门的认出来人,也并未追究虞昭鸾并未安分留守偏殿的罪责。
这掌事面容和善,行了礼道,“虞大人慢归,小姐安全送到,奴婢算是事毕,待回去复命。”
虞老爷仍是一头雾水,“这……不知姑姑是……是哪个宫的……”
“奴婢乃宁安宫掌事,贱名清浅,不敌小姐金贵,难以挂在大人口中。”掌事轻笑,并未透露。
虞老爷一听,瞳中一震。他再怎么愚蠢,宁安宫的名号他还是听过的,里面住着的人是谁他自然也晓得。若不是强忍着心中的紧张,差点就捂着嘴。平常对付自己上级他是惯了附小做低,下了朝堂,一个姚氏自己也是诚惶诚恐,如今听了是宁安宫的人。回身看了看虞昭鸾,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完全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注意到虞昭鸾平安归来,但虞老爷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尚有疑惑,试探问道,“小女……可是惹了祸事?”
虞昭鸾在一旁听到虞老爷这般说,眸中一片镇定,却未开口解释什么。
这掌事却笑起来,给了放心的眼神,“大人多心了,小姐不过是在宫中迷了路,殿下偶遇,好心将小姐送了回来,如此而已。”
虞老爷将信将疑,却也想不到其他理由。想起虞昭鸾前不久在祠堂里说的话,他心中惊奇不已,但听到掌事宫女如此说,也不好多问。暗毕竟他百般提醒,他也不信虞昭鸾胆大到自己冲进宁安宫。强压如此念头,他也回了一礼,“劳烦……小女年幼,若有不周,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
“大人谦虚了,小姐人中龙凤,殿下欣赏都不及,怎会不满?”掌事压着声音,仿佛在说悄悄话,又正了身子,拱手再行一礼,“既将小姐安全送回,奴婢告退。”
又看向虞昭鸾,神色笃定,“小姐放心,殿下从不食言。”
虞昭鸾颔首,仍是保持沉默,一双沉静的眸子从未透露其余信息。
只待掌事离去,护送的软轿一并离开,偏殿重回平静,好似从未发生发生过什么。
“你……越发没了规矩!竟擅自离开此处!你!你到底去做了什么!”虞老爷见外人离开,终于忍不住问起来。
虽说虞昭鸾一脸安然的回来,但说起她擅自离开这一条,虞老爷多多少少还有点怒意,冷眉一凝,瞪着眼严声斥问着。
连带着,虞平萧二人也是一人一双疑惑质问的眼神。明明刚才还吃了虞昭鸾做的点心,却没有半分要站出来为她辩解的意思。
也是待外人离开,虞昭鸾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乖巧和顺从,睨了虞老爷一眼,“爹爹,小女记得没错,宫禁即到,咱们还是快回府为先吧?”
“你不要回避问题!”虞老爷皱眉,没想到虞昭鸾拿这个来堵住他的疑惑。
“小女未曾回避问题。只是有违宫禁,到时候连累的是整个虞府。爹爹可不想看到如此局面吧?”虞昭鸾轻笑,笑声中却是嘲讽。
“虞昭鸾!你怎么和爹说话呢!”不曾见识到虞昭鸾如此面目,虞平尘第一个站出来为虞老爷抱不平。
虞昭鸾却没有半点被吓到的表情,反倒满眼不屑,漫不经心说道,“二哥哥,敬你在宫中主事,也算有点本事,可不要被这一点点虚荣冲昏了脑袋,谨言慎行谁都知道,但是也得看对谁……”
“你这!”虞平尘一时被激怒,正要冲过去替虞老爷教训人,却被虞平萧拦着。
“更何况,小女说错了吗?”虞昭鸾才没有理会虞平尘的冲动,脸上仍是淡然,再次看向虞老爷,又换了幅恭谦之色,“爹爹,小女是为您着想,即便这样爹爹也要怪小女?”
眼中一红,隐隐发颤的声音带着委屈,虞老爷一听便心软了,细想虞昭鸾说得也没错,现在确实是回府重要些。否则一到宫禁,尚宫中的人一律被打入罪牢问责。
“回府!”
虞老爷一挥手,众人便跟着他一道朝宫门外走去。直到看到虞府派来迎接的车驾,纷纷上了车。
虞昭鸾原本是单独被送来的,如今一并回府,却只有两辆车驾,便跟着虞老爷上了前面的车,留了虞平萧两兄弟一辆车。
车驾正往虞府行驶,虞老爷看着依靠窗口发呆的虞昭鸾,又忍不住开口,“现下只有你我,你不能再隐瞒了吧?”
虞昭鸾好似没有听到,仍是放空的姿态,美艳的脸庞仿佛手绘的画人,失了真人的鲜活。
“你可别给我继续装愣,知晓你上次说的,当真胆大去惊扰别人?如今回来连衣服都换了一身,以为为父看不出来?”虞老爷忍不住自己填补起这段空白,“也是人家二殿下宽厚,未曾戳穿你这迷路的小伎俩,如今将你平安送回来都不错了,你不想着人家二殿下,还对为父撒谎?岂不是废了一番苦心?真是……”
“小伎俩?”虞昭鸾终于开口,回头看来,琉璃色的瞳孔闪过一丝狡黠。
“不是小伎俩是什么!”虞老爷却不曾注意到虞昭鸾的神色,只是冷哼起来,仿佛瞧不起虞昭鸾设遇的法子。但又想到那掌事送虞昭鸾回来的态度,“不过到底是二殿下眼光独到,能看上你也未尝不是一件……”
明明虞昭鸾根本没有提及到底发生了什么,虞老爷这么快就为她思虑被二皇子看上的事情,还真是痴心妄想。
“爹爹,小女有没有提醒过你,勿要白日做梦?”虞昭鸾冷不丁泼来一盆冷水,浇灭了虞老爷的幻想。
“什么?”虞老爷却不愿醒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爹爹与其关心二殿下是不是看上小女,不如先想办法压制住姚氏即将公布迎娶小女入府的消息。”虞昭鸾挑眉,语气不容拒绝。
“这两者又什么关系?”虞老爷一时没有明白虞昭鸾的意思。
“爹爹当真一心想着荣华富贵,连这其中关系都不知?”虞昭鸾又是冷笑,一副看虞老爷笑话的讥讽表情。
虞老爷再一次看到虞昭鸾眼中的忤逆,虽心下尚有不悦,但闻及所言,却也跟着思索起来。
见虞老爷还没有反应过来,虞昭鸾便替他解释起来,“姚氏提亲在前,目的何如,爹爹已然知晓。可府上不知,京中也不知,须说重臣续弦,操办婚事也需时日,必等时机告知,通传整个上京,也会通传亲眷观临,是吧?”
“嗯,没错。”虞老爷点头,此乃婚俗,上京臣子府上的婚事皆是如此操办。前期聘礼采纳,中期通传上报,后期办礼策婚,一样都少不了,一样也不会瞒着,尤其是此等重臣之族,更不可能逃脱世人观赏。
“爹爹又知,起先是姚氏压制消息,不允爹爹通传阖府,如今也瞒着京中不是?”虞昭鸾勾唇,满眼都是算计的味道。
“确是如此。那你还要压制什么消息?人家姚氏可没要将你公之于众,反倒是二殿下……刚才那掌事还叮嘱你什么……”虞老爷不说两句,人心也跟着二皇子走了。到底是攀炎附势的底子,见虞昭鸾有机会攀龙附凤,立马起了歹心,也不跟着考虑其他,只当虞昭鸾是个随意买卖的物什。
“现在可未必了。”虞昭鸾迅速打断虞老爷的臆想,“不出三日姚氏便会登门,届时定当告知爹爹,这件婚事该让京中人知晓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虞老爷虽听了进去,却不知虞昭鸾依据在哪儿,毕竟没有迹象表明姚氏要公布姚大人续弦一事。
前世姚氏确实一瞒到底,而虞老爷也是跟着哄瞒阖府,直到虞昭鸾大婚前自己发现,才明白自己深陷泥潭。
当现今不同。
虞昭鸾虽知虞老爷并不在意这消息的放出,但姚氏一定是在意的。叶廷南既是要制造太子谋逆的罪证,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伪装行刺受伤,如果此事放大,众人目色关注在他,于他行事不便。此事应该是传过一小片风浪便销声匿迹,并非因为此事不够重要,而是趁姚氏为姚大人续弦一说实在震惊,又是向不足五品的小门小户提亲,整个上京哗然,风评两边不一,自是忘了叶廷南在深夜于醉香楼遇刺的事,这样才能给他创作更多的嫁祸太子的机会。
而更巧的是,昭鸾曾出现在叶廷南遇刺的地点,露出过令人无法忘却的容颜,叶廷南回去后不会不查,却只会发现难以查到。
他遇刺一事本就不能放大,毕竟他要守住自己一贯虽轻狂乖张,却小事化无的宽厚,不能太在圣上面前诉苦,只肖表现得伤重,才能博得同情。但现下,他怀疑此女身份,就必定会腾出时间彻查,再造声势哄抬姚氏提亲娶亲一事,免得暴露自己无事安稳的状态,省的他人怀疑。
“爹爹,你只需知道,二殿下有意,却不能让姚氏知晓,若前有婚事传出,岂不是叨扰他烦恼?小女亦有名誉之忧,然劝说姚氏压制婚事消息传出,爹爹还是有办法的不是?”虞昭鸾没有解释原因,只是将虞老爷有办法的话说了出来,一下逼得他没有退路。
说不那是他没本事,虞老爷好面子,怎好拒绝?虞昭鸾便是看透了虞老爷的性子,所以才敢这般说出口。
虞老爷过了一阵沉吟,“也算是拼了为父一张老脸,你若是砸了……”
“放心吧爹爹,小女保证,大把荣华富贵,爹爹将来想之不尽。”虞昭鸾抬眸,眼中带着一种别样的蛊惑。
虞老爷不再言语,开始琢磨起劝说姚氏的话来。
但见虞老爷终于放在心上,虞昭鸾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自是不怕姚氏没有压制消息,毕竟该和叶元琮说的,她也没有隐瞒。就算是这婚事的消息流出,她也不甚在意,只不过那样麻烦些,她还没足够的把握与时间获得叶廷南的青睐。而她总会公布这婚事的,但也要等到叶廷南足够对她感兴趣,足够想占有她,足够有魄力和姚氏翻脸,亲自将她带回恭亲王府。
前世同为叶廷南从姚府将她带走,可当时是虞昭鸾跪地求着他的,这才有了日后他的放手。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他越不会珍惜,这一世的虞昭鸾不会再这么傻了。
她自觉对叶元琮无须隐瞒,于她现世十四岁的人生,空白得几乎没有阅历。除了重生前的事情她无从告知,晓得说了叶元琮也不会相信,便知将自己庶女身份,以及姚氏提亲的事说了大概。
叶元琮必定疑惑,她一个十四岁的幼女,除了逃婚,却满脑子想杀死恭亲王,实在奇特。可他没有再问,他已与虞昭鸾协定,各取所需。这意味着,不问过往,不问目的,只要有需要,必为对方做到。
第一件事不难,虞昭鸾临走前便已告知。
待她回府,果然如期收到了叶元琮为她准备的一箱金锭,还附赠了一封简书,“怡用。”
虞昭鸾明白他的意思,让她开心就用。
大抵是觉得她只是站在庶女的角度,在府上缺了点钱罢了,在他处贪点便宜也不算什么。
但虞昭鸾知道,这一箱金锭,全都会花在该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