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昭鸾心里却跟着一抖,像是心房突然被拧成一股麻绳。
即便她只是略有耳闻,但她也知晓苏凌云退居是为了什么。可是一想到当年她说过的话,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过意不去。
白子路的眼色也跟着一黯,有些无奈地说道,“司学……是为了胞妹……”
“他还有妹妹?”这个薛尧倒不知道了,脸色骤然变得轻浮起来。
一旁的姚邡冷眼相看,顿时翻了个白眼,却始终不曾言语,也懒得插入其中。
苏家人才辈出,既为岳阳世家,家族实在庞大。只是到了苏凌云这一辈,家中几个分支的伯父见利忘义,急着瓜分家产,便演变出岳阳以北一个苏家,东西也相继跟着城里东苏家、西苏家……而苏凌云作为主宅嫡出,却只能以自己之力,撑起苏家之盛,继续维持世家之名。好在苏凌云争气,光是一个文策会便让他名声鹊起,虽与几个叔伯家来往冷淡,但主宅之荣他实在是当之无愧。
竹苑是苏家当年立祖时在岳阳某云深山林建造的住宅,因竹林密布所以称之竹苑,而自从苏凌云入世,便离开竹苑数年。不过外人极少知晓竹苑所在,只当是苏家的传闻之地。
而作为苏家主力,苏凌云还有一胞妹,苏婉君。
苏婉君,人如其名,温婉淑贤,冰清玉洁,有不输于兄长之才情,在文策会以文会友,同样美名不负,在岳阳颇有名望。奈何红颜多舛,自小被心疾所困。
至于苏凌云为何选在自己名声煊赫时退隐归山,便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谁都没想到,苏小妹的病来势汹汹,司学心系胞妹,与文策会的事务实在无法两全,便自请归隐,与世俗隔离。”白子路说道,语气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既是惋惜,也是感慨。
“原来如此。”叶廷南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一边轻佻地笑着,一边毫无顾忌地说道,“天妒英才罢了,那可得好好待在那什么山里吧……”
虞昭鸾又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同样的话从叶廷南嘴里说出,原来这么刺耳。
可就是她,前世也说过这样的话。
前世她一直害怕叶廷南将自己舍弃,生怕自己的才能不被看到,力图为叶廷南献计,以至于当年知晓苏凌云之时一直贬低此人,即便知晓他在岳阳颇负盛名,但却至始至终不曾给他出现在上京的机会。尤其是得知他胞妹一事,她更是劝道他秉承司学之职身体力行,绝不会抛下胞妹不管,明明是爱人之举,曾被她相诋为此,竟是将他胞妹心疾之事当做笑话,只为劝阻叶廷南邀此人入京。
如今想来,她心中恶寒。
若是当初她没有劝阻,而是任叶廷南邀他入京,那会是何番景象?此等英才,可也如那些凡夫俗子,为了权势惟命是从?跟着这个无恶不赦的恭亲王开疆扩土吗?最后再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但他既能为了胞妹隐退出世,抛下万千名声和财富,又真的会这么做吗?
原来重思苏凌云,她也有后悔的时候?
她还以为自己早不识初已经够令人悔恨,谁叫她不能认清叶廷南的可恶?然而如今看来,在她自私地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叶廷南的唯一人选时,就已经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她却以为叶廷南非她不可。
既然现在苏凌云的名字又回到耳边,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只要叶廷南有一丝心动的意思。
如此想,虞昭鸾已经开口,“可王爷,如此可见,苏公子重情义,对待胞妹如此,定也对他人不二。若是为君所用,其诚心昭然呀!”
话音落,又是几张截然不同的脸色。
白子路只当苏凌云名声远扬,被虞昭鸾如此夸赞,眼中表露自豪之色。更是感慨虞昭鸾心细,还能将这样的情义看在眼中。
而姚邡则是阴沉地打量着虞昭鸾,不知道她为何会为一个不曾见面,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听过的人说话。
叶廷南不是第一次听虞昭鸾夸人,但见她说的诚恳,竟跟着思量了一下,“如此看来,倒是念及骨肉之情感人……”
却在他思量之计,虞昭鸾也揣测起他的心思。如果说叶廷南真有心邀苏凌云入京,那他胞妹一事必定会成累负,可以叶廷南来看,却不失为一处可以要挟苏凌云卖命的机会。
但她怎么可能会把这个机会拱手让给叶廷南?
不过现下还是先让叶廷南有心相邀苏凌云入京才行,否则他没有意向,苏凌云也不会离开岳阳来京,更别提后续是否为叶廷南所用。
她也不急于一时的举荐,毕竟第一次推人就这么直接,叶廷南不疑心才有鬼。而她早已瞥见姚邡试探的眼神,保不齐他又在心里打什么算盘,帮着叶廷南左右东西。她吃过一次亏就够了,总不会再吃第二次亏。如今她谁都不信,她只信眼前能看到的和听到的。
至于姚邡这个碍眼之人……
但凡苏凌云能够入京,她不信姚邡还能隐忍到底。更何况,叶廷南精于算计,对下属从无真心,用薛尧与姚邡相互制衡就算了,再来一个,他还有这个精力对付吗?可别忘了,她还有二皇子。如今景宗有意让太子和恭亲王举荐,那么二皇子是不是也能插上一手?
多余的话虞昭鸾压在心底,也不打算继续高捧苏凌云此人,叶廷南心中自有判断,若她多舌,反倒扰了他的兴致。
许是见这话题有些黯然,白子路自觉回到了文策会上,又与叶廷南说了几位文策会的翘楚。兴许打开了话匣,白子路也不再如适才那般腼腆,几下讲到风趣之处也适时一笑,倒比刚才沉闷的气氛要好很多。
虞昭鸾听了大半天,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再给叶廷南吹吹耳旁风,可不能就此失去举荐苏凌云的机会。而就在这时,叶廷南又开口了,“今日与白公子交谈甚欢,本王着实高兴!”
“是王爷抬举了,小生愧不敢当!”白子路回道。
“白公子实在太过谦虚。要本王看,以太子之赞誉,未免也低估了公子,公子总是值得更好的。”叶廷南毫不吝啬夸赞,“既然如此,本王与白公子结交,自然不能少了礼数。”
“王爷大可不必!小生绵薄之躯,尚未……”白子路正想说自己不过是一介书生,远到上京甚至还不曾建功立业,愧不敢当竟让恭亲王款待。
然而叶廷南岂容他人拒绝?
他打断道,“白公子也知道,本王与太子殿下交好,公子是太子的贵客,本王理应款待,一份薄礼,公子若不收下,那岂不是嫌弃本王礼轻?”
虞昭鸾早已看出,白子路已经招架不住,毕竟能有几个人能够抵抗住叶廷南这样的吹捧?殊不知他惯用捧杀之术,以白子路的资历自然容易上钩。倒是不知若是叶廷南再看上苏凌云,可是也会用这法子诱骗……
不过他要送什么给白子路?他刺杀慕容亓可都没有什么热心,如今到底是看上了白子路的才情?又还是看重他受太子喜爱?
既然叶廷南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白子路再拒绝也是太不会做人,毕竟他不知道叶廷南是什么心思,只当真以为他与太子交好。面见太子时他对上京形势甚至不曾了解,只知道几项策令,再见叶廷南这么热心,又怎会怀疑恭亲王的异心?
见白子路答应,叶廷南挑眉一笑,又看向虞昭鸾,“鸾鸾。”
“王爷有何吩咐?”虞昭鸾总归是熟悉叶廷南的,他一向叫谁的名字,总是有什么吩咐。更何况是在叫她。
“本王准备了一份薄礼要送给白公子,还请鸾鸾代本王拿过来。”叶廷南说得委婉,语气温柔得厉害。
虞昭鸾却疑惑起来,“王爷,这薄礼在……”
她想着自己不是比他们都先到这里吗,可是并没有看到雅间里有什么东西要给人呀。又或者,因为刚才无痕一直在,她找得不够仔细?
正当她想着,叶廷南又道,“姚大,带夫人过去。”
虞昭鸾不自觉退了一步,却又连忙收住脚,生怕自己的抗拒被外人看出。
叶廷南叫谁不好,偏偏叫上姚邡?
她突然觉得薛尧都比此人要好接触,至少这厮见到女人就能拿出奴才的嘴脸,可姚邡……偏偏是姚邡,本就是趋炎附势之人,也只会尊重身份高贵之人,至于她,除了瞧不起她的身份,更是瞧不起她的为人,几次对警告威胁她就算了,就差彻底从叶廷南身边除掉她,免得脏了他的眼。
果然,姚邡那张冷脸从刚才就没有停止过怒焰的痕迹,冷峻的容颜像是一座久久不能融化的冰山,除了冷,就再要找不到其他形容词。甚至比无痕的冷酷还要冷几倍,虞昭鸾能看出来,毕竟那是一种带着厌恶和嫌弃的冷。
就在虞昭鸾以为姚邡要拒绝的时候,他说道,“走。”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像是根本不想看到她的脸。
没办法,叶廷南吩咐的她无法拒绝,正如姚邡该做的,他也不会违抗。
走出雅间,往前是醉香楼里热闹的景象,往后是叶廷南再次响起交谈甚欢的声音,可唯有眼前,姚邡的背影只会散发寒潮般的气息,让虞昭鸾并不敢靠近,只能与他保持距离。
才跨出房门,无痕还在守在门外。像是早已知晓虞昭鸾会走出来,他已经让开路给他们两个。
虞昭鸾经过时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视线中掺杂着什么情绪,像是在提醒她什么。奈何姚邡走得太快,她也不好落下太多,便急匆匆地收回视线,与姚邡一道进了另一间房间。
这间房间与叶廷南所在那间相隔不远,看起来只有两个房门,却等虞昭鸾走进去,只觉四下陷入寂静。相近的身影又太过冷酷,她只觉身上一寒,连心上都跟着结了一层冰霜,被厚厚蒙着,实在无法靠近。
姚邡打开门便直接走了进去,完全不想管身后之人的意思,直到他走到一处立柜前,从柜子里拿出一块锦盒。
不等虞昭鸾靠近,他已经转身走来。
虞昭鸾以为他既然要拿过来,自己便不用再走近了,免得他又要露出那一脸厌恶的模样。她暗想,姚邡真该感谢她现在的隐忍,不仅这么有自知之明,还不曾为上次他给她的那巴掌计较,否则以她莽撞的性子,早就卖惨让叶廷南为她做主了。不过现下,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皮的时候,她犯不着到处树敌。
只是姚邡才转过身,根本没打算递给她的意思,反倒是将锦盒重重放在了面前的桌上。他冰冷的视线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可是却已经迈开脚步,正要从她身边经过。
“诶?”虞昭鸾眨了眨眼,只见姚邡已经到了门口,她急着唤道,“姚……大人!”
姚邡脚步微顿,却连头也懒得回。
左右虞昭鸾也知晓他是冷脸一张,可为什么要故意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他这么怕麻烦,连递一下都不愿意?
“姚大人,这便是王爷让妾身……”虞昭鸾想问清楚点,却一下就被打断。
“是。”姚邡似乎一点也没打算给虞昭鸾再追问的机会,硬生生答了一个字,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见那身影离开,虞昭鸾本该松一口气的,可是她却不明白,“有这么讨厌我吗?”
不管那么多,她还得完成叶廷南的吩咐,正回身走到桌子旁边,伸手拿起锦盒。
可是正准备离开,她忽然顿了一下。
姚邡走了?
是……真的……走了?
她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前,连人影也没用。那么叶廷南到底准备了什么送给白子路?当真如他所说的一份薄礼?
她反正是不会相信叶廷南没有其他企图,怎么会轻而易举非要送白子路一样东西?
她目不转睛地看向手里拿着的锦盒,眼中迸发一丝光亮,现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姚邡也走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偷偷地……看一下盒子里放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