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此意可行,小人这就和各位大人共拟述书。”贺沅听完,当即点头答应。
“届时将那自述书交于薛公子即可,无须向我过目。”虞昭鸾又道。
“啊,这……”贺沅一时不解。
虞昭鸾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妾身不识得几个字,由薛公子代看转告就好,毕竟是交给苏司学的。”
知道她认识字的人越少,怀疑她的人就越少。猜忌这种东西,往往伴随着一个人的能力而愈渐增多,尤其是像叶廷南那样的人,一边赞赏他人强干,却又担心被反扑,疑心之下从不见真诚,倒让人觉得为难。
“哦哦!好!也是小人唐突了,这自述书小人会如期交上的。”贺沅行了礼,便打算带着同门回去准备这自述书。
有了开头,事情便自然而然进行下去了。
书房内只剩下薛尧,他适才说了大半从白子路那儿得知的情况,但也就摸了个面上的清楚,却不知道苏凌云背后,更不知苏婉君病入几分,自然无法准备地像医官们那么贴切地形容,也难为他们还要问诊开方。
“夫人……此法……当真可行?”薛尧也是耐不住疑虑,他也知道此事重要,可难得见到王爷轻易便将此人交于后院的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妾室。当然,也是侧王妃还有旁的照应,否则此事也轮不到其他人做主啊。他自然而然想到自己如今才是叶廷南器重之人,万事总得做得像模像样些才好让叶廷南更加放心,这若事成,嘉奖肯定是少不了的。但若事败……他倒不敢想象后果了,毕竟叶廷南是什么性子,他也是了解个几分半载的。
虞昭鸾暗想,这个薛尧,有好处的时候舔着脸都往上凑,没了好处巴不得八竿子都打不着,还真是个会巧言令色的,这场面她见多了,无非是怕她的法子没用,到时候叶廷南怪罪,若动了恻隐之心,保的人也是自己的妾室,又岂会担心他这小小门下属从?
然而虞昭鸾却无心考虑这些,薛尧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你还有别的法子?”她看向薛尧,单纯的脸上却并非懵懂的神色。
“额……这个……那……”薛尧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害!夫人明智之举,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他还挤眉弄眼了一番,像是吹捧,却又半天没憋出什么说辞。
“好了,你且按照我说的,好好与白公子相处,等拿到自述书,定要托白公子转交苏司学,随后再等答复,知道了吗?”虞昭鸾吩咐到。
“是是是!小臣知道!”薛尧忙不迭点头,一点也不犹豫,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可是夫人,那小臣还需要告诉点白公子什么吗?这这……就凭自述书,恐怕不够吧?咱们王府……不,咱们王爷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有下臣自备荐函的?”
言外之意,这本是恭亲王的一番好意,怎么能叫贺沅他们这些下臣自荐?
看着薛尧半分机敏半分憨实的模样,虞昭鸾倒知道叶廷南为何虽对薛氏忌惮,却还是肯留下薛尧的缘由了。
她淡淡一笑,“薛公子说的对。”
她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只是尚未提及。
“哈哈哈!夫人这么说,小臣折煞也……不过……呵呵,夫人聪明,总是明白小臣提点的!”薛尧这厢笑得两眼一眯,果然掩饰不住脸上的自得之意。
“亏你提醒,顺便帮我叫一声。”虞昭鸾自顾自走近书桌旁,随手抽了一张纸出来。
“啊?”薛尧才反应过来,“夫人……夫人要叫谁?”
虞昭鸾顿了一下,原是想自己动笔,但想到她已认定自己并不识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而现下府上她信得过的得力之人……
她看向薛尧,一脸腻相,总不能讨她的喜。这荐函自是拿恭亲王的名字草拟,可薛尧此人,本就不是叶廷南想重用之人,用他来,保不齐日后生出什么祸端,兴许还要牵连她今日准予薛尧尽力亲近白子路的提议。
人到底得为自己留个后路,否则像她前世那样没有任何退路,到死都是悔不当初。
所以这荐函得换个人来写。
后院里……叶廷南能单独挑她来办事,说明他根本没考虑过其他女人。至于薛永淑,但凡是薛氏的人,最好都不经过他眼前,更别提代他之意,那真是犯了大忌。
现下她能想到的唯一人选,“无痕可在府上?”
“啊,啊?无痕?”薛尧有些不可置信,神色半疑半惧的,“那座……冰山啊?”
虞昭鸾倒也不觉奇怪,这王府上的人多半都害怕无痕,毕竟他长年累月冰山般的神色和冷峻的面容,换谁看了都觉得难受。更何况他杀人如麻,那凶狠残酷的模样一点也不夸张。整个王府中,也就叶廷南和薛永淑两人敢对他大声斥责,甚至打骂。而他即便并不还手,那隐忍微怒的模样也看起来有些可怕,再说他又总闷着脸从不开口说话,任谁见了一面都不会从心底愿意亲近的。
她更是这样的感受。
毕竟没有谁是一开始见她就妄图动用手里的刀剑,除之以绝后患的。
然而现在,她不怕了。
也不知是从她戏弄他那日起,也不知是从他下意识为她挡去伤害起。
她只觉前世看到的无痕只是简单的一部分,而这一世她愿意多了解他几分。
她没有理会薛尧的惊讶,只是问道,“嗯,无痕,他可在府上?还是随王爷一道入宫了?”
“哦,在府上呢!”薛尧对王府也算是了解,“王爷入宫前吩咐了,说这几日都是跟着圣上,无须有人跟着,就把人留在府上了。夫人也知道,这冰山啊,根本……”
薛尧正欲抱怨无痕那冷冰冰的性子,却已经被虞昭鸾提高的声音打断,“无痕!”
有风声闻言而动,一道黑影已经落在书房门前。那硬朗的脸庞瞬间出现在她眼前,一时点亮了她眼底的温柔,“进来。”
她知道,如果无痕没有随叶廷南离开,那么就一定离她不远。像是他们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实在无须解释叶廷南那句无心的吩咐。
无痕面色冷然地走了进来,行礼时也是一如往常的语气,生硬而僵直,“夫人……薛公子……”
“诶诶诶……行了,夫人找你有事。我就先告辞了!”薛尧像是很怕见到无痕,就差把脸挡住生怕与无痕来个对视。
他微微擦了擦额间的薄汗,对虞昭鸾说,“那……夫人……小臣就……就先回去啦!那什么自述书,到时候等贺医师交给小臣,一并与夫人过目……还有还有……小臣这几日都会与白公子细聊,但凡有了消息,就立刻来通告夫人!”
“嗯。”虞昭鸾淡淡点头,心里倒是嫌他啰嗦。这些事她早就吩咐完了,让他多尽自己本分,也不知对无痕生了个怕,还能激得他倒背一遍自己该做的事情?
她暗笑了声这薛尧那怂样,便行了礼,“那你且回去吧。薛公子慢走。”
“好好好!小臣告退!”薛尧这恨不能脚下长了翅膀,立马从无痕眼前飞走。一连对虞昭鸾讪笑着,立马转个身绕过无痕离开了书房。
无痕挺直地站在原地,进来后只是冷冷地看着虞昭鸾,等薛尧走了,他才问道,“夫人找我?”
虞昭鸾站在书桌旁,才放下手中的纸张,抿着唇一笑,“薛公子为何那么怕你?”
她忽然发现,自己虽不怎么单独与无痕相处了,但却莫名地喜欢和他待在一处。兴许是因为他安静,也兴许是因为喜欢逗弄他,又或是因为她不自觉地……
她顿了顿,有些莫名地念头指使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可身份的桎梏却又警醒她不能失了分寸。
好在现在书房中只剩他们两人,也没有外人揣测她心中所想,她倒有点不想提及公事,只想随便聊聊什么。
无痕不知道虞昭鸾开口问的是这个,一下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站在原地,无声地看向虞昭鸾。
一时没有回应,虞昭鸾只好自己圆场,“你若不方便说……那算了……”
她一退缩,无痕心中便会隐隐一紧。但常年冷漠的外表却只用紧蹙的眉头来表达,他抿了下唇回道,“不是。”
“嗯?”虞昭鸾疑惑地眨了眨眼。
“薛公子去岁看中醉香楼的一位姑娘,那姑娘……”
说到这儿,无痕顿了一下,像是酝酿什么,又看了眼虞昭鸾,才有些迟疑地说道,“那姑娘也被王爷看中过,本想纳入府中,却有一日碰上薛公子抢人。王爷本派人去请姑娘回房,谁料薛公子喝高了,不仅出言不逊,还大枪了王爷派去之人,属下随后得令,同去制止,便将薛公子……收拾了一番……”
“原来如此……”虞昭鸾倒是感慨,没想到薛尧正是轻浮过分,连叶廷南的人也敢动。这前尘加旧恨的,早够薛尧死多少次了。薛尧大概自己都没料到什么时候结了梁子,早知道叶廷南是睚眦必报之人,哪怕是为了女人,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记恨的。
看见虞昭鸾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无痕不自觉说道,“夫人,此事已是去岁,王爷并未纳入那位姑娘。”
“嗯?”虞昭鸾一下回过神,却发现无痕看向自己的眼中竟有一丝内疚?
“啊,我没有吃醋……没有的……”她赶紧摇了摇头。
话毕,她又喉中一紧。她和他解释这个作甚……她如今说的做的都是一副爱慕叶廷南的模样,怎么到他这里,又是见她与小哥哥纠缠不清,又是直言不吃叶廷南的醋意?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解释都是多余的。唯有无痕眼里的冷静在告诉她,兴许他只是随口说,听也只是随口听罢了。
诶呀!早知道她还是聊公事吧,这里可是王府,在叶廷南的眼皮子底下,她总得提防着自己说错了话。
“无痕,我叫你来是有事的。”虞昭鸾正色说道。
“夫人有何事要吩咐?”无痕抬眸,浅色的眸珠在深邃的眼眶中显得格外锐利。
“是这样,你也知道王爷想要举荐苏司学的事。”虞昭鸾解释道,昨日无痕就在门外,不说他什么都听不到,怎么也会听到几句他们在房里聊过的吧。
她继续说道,“王爷以诚心待人,必定相助苏司学胞妹在先,后迎苏司学入京在后。府里的医官我已经吩咐过,会附上一封自述书交代医术。但毕竟是以王爷的名义,还得有一封荐函告知,免得苏司学责怪是我们失了礼数。”
无痕冷冷地听着,虽然面无表情,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虞昭鸾这下让出桌前的位子,“你也知道,我并不识字,更别提书写,需要找人代笔,替王爷写封荐函。”
无痕又愣了下,有些奇怪地看着虞昭鸾。
“对了,你会……写字吗?”虞昭鸾也很担心,她知道无痕会武功,却也不知道他可认字。但想着无痕以往也是时常帮着叶廷南传信密报的,应当是会写字的。
无痕点头,脸上却不是很心甘情愿的模样。
“你……不愿吗?”注意到无痕的神色,虞昭鸾有些迟疑地问道。
“没有。”没想到无痕回答得挺快,已经走到了书桌旁边。
虞昭鸾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见无痕走近自己身旁,便拿起一支笔递过去,又连忙磨起墨来。
只是无痕接过笔,看着整洁的纸面,却迟迟没有下笔。
“怎么了?”虞昭鸾不明所以地问道。定睛看向无痕,却见他眉间有股恼意。
“无痕?你怎么了?”见他僵硬着身子,她忍不住又问到。
“没什么!”无痕忽然回答,身子一下直了起来,却见迎面与虞昭鸾对视,四目相望间竟有一股别样的滋味流露。
虞昭鸾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打破了沉默,“那……我说什么,你都写下来……”
无痕指尖握着笔,喉咙却时而滚动。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他重新底下身子,用笔在纸上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