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真做出抉择的速度,比慕惜辞先前预想的还要快些。
浮岚轩书房之内,慕大国师捏着纸条慢慢垂下了眼睫。
她原以为那白景真少说也要耗费三五个时日,才能想通此间的种种关窍,做出抉择,岂料他竟不出一日,就已然定下了心思?
她上午才陪着北疆圣女和乐绾那小妮子在戏园里听了三场大戏,下午甫一回府,便又收到了雪团递来的条子……
想想她这一日两日的日子过得也真是够“丰富多彩”,待会这门一出,今夜指不定要忙活到几时方能回来。
好在眼下那寒泽的使臣进了京,除叶知风外,另有两名寒泽老臣随她一同来了乾平。
她爹身为朝中唯一的超品国公、武将之首,自要与晋王等人陪着那使臣在京中同游,这几日早出晚归,不在府中用膳,也不会特意关注他们这几个小辈的行程。
小姑娘抬手捏了捏自己那发了胀的眉心,飞速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暗色衣衫,又喊来灵琴等人替她拆了一头的银钗玉饰,自己动手绾上只利落的单髻,简单吩咐了两句,便自窗子处翻身溜了。
这时间街上的人影不算太多,慕惜辞运着轻功躲着人群,不出一刻便顺利抵达了听澜水榭。
守门侍卫们早已熟记了她的样貌,老远瞥见她那道纤瘦人形,轻轻松松便收了手中长兵,放了她的行。
墨君漓照例在那露天木台子上等她,身边半人高的二尺小案上置了些新制的果脯蜜饯,并上壶泡得恰到好处的瓜片。
慕大国师刚走上木台,迎面便被人塞了一嘴的蜜腌黄皮,一盏清茶亦被他顺势端上了她的掌心。
酸甜可口的清香果味霎时弥散在舌尖,小姑娘茫然无措地瞪大了眼,她正欲按着墨君漓的脑袋,问问他是不是又发了烧,便听得耳畔响起道含笑的少年声线。
“南城新贡上来的果脯,我偷摸从老头手里抠出来了两罐,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墨君漓弯了唇角,眼巴巴盯紧了小姑娘的面容,似是等待着她的回答。
“若是喜欢,赶明儿我进宫再去抠两罐出来。”
啊这,好吃倒是挺好吃的,但是再抠两罐就大可不必了吧。
南城那小地方本就不大,一年能送到宫中的贡品也就这么点,他若再这么随随便便地抠去四罐蜜饯……
嗯,想来陛下今年是没得点心吃了。
慕大国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只得静静飘了眼神,佯装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至于蜜饯,她不做评价。
“唔,看来是好吃的,”少年瞥见小姑娘的表情,登时领会了她的意思,但他并不准备放过自家可怜的老子,果断响指一打,弯了眼,“这好说,我明天就去。”
“……陛下能有你这么个儿子还真是‘三生有幸’。”慕惜辞憋不住低声阴阳怪气一句,墨君漓却装作不曾听懂,乐颠颠地点头应了下来:“那必须得是三生有幸。”
……这老东西的面皮子怎么就那么厚呢。
慕惜辞皱了眉头,作势伸手掐了少年的面颊,墨君漓微一俯身,任小姑娘连捏带搓对着他的脸皮好一顿|蹂|躏,而后咧嘴扯出个灿烂的笑来:“阿辞捏得爽吗?”
“脸太厚,都够切下来砌墙了,没什么爽不爽的。”慕大国师腆着小脸将手背去了身后,一面欲盖弥彰地别过了脑袋,“去地牢罢,正事要紧,别的回来再说。”
“行,那就先去地牢。”少年痛快点头,自然而然地牵过了身侧的半大姑娘,慕惜辞的指尖不大自在地微微一蜷——别说,这老家伙的皮肤还真挺好。
掐着比寻常姑娘家还要细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出来的。
“对了,我听戏园的管事说,你今儿上午陪乐绾他们听戏去了。”行走间墨君漓随口问上一句,“怎么样,那园子里的几出戏,可还合你心意?”
“害,这东西,阿衍,你是知道的,我平素听不来戏。”慕大国师抬手摸摸鼻头,“倒是乐绾那妮子看得很是起劲儿,淌了四五斤的泪,哭湿了不少帕子。”
“那妮子一向如此,听到兴头上,指不定还要蹿起来跟着唱上两句。”少年勾唇轻笑,“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不必理她,任她自己哭够了就好。”
“这哪能不理?我可怕那小妮子哭得抽噎过去。”慕惜辞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不准备对墨君漓这样的亲哥行径,做出任何评价。
“不过话说回来,今儿在戏园外我还真遇着一桩有趣的事来……”
“阿衍,若等下见过白景真后,还有剩余的时间,你陪我去一趟萧府吧。”小姑娘叹息一口,下意识绷了唇角,“我想仔细瞅一瞅萧氏府邸内的风水局。”
“好,”少年的语调微顿,长眉轻蹙,“阿辞,你是在萧家人身上,发现别的问题来了?”
“不是我,是叶姐姐……”慕惜辞闭目摇头,“只是情况有点复杂,我心中有所猜测,却暂时不敢下什么定论,一切得等我晚上看过了萧家风水,才能见些分晓。”
“这不急,我们先去见白景真,然后用个晚膳,等着入夜人少了再去萧府也不迟。”墨君漓说着捏了捏小姑娘的掌心,“阿辞晚上想吃点什么?”
“是饭是面,辣的甜的?带汤带水,还是一点汤水不要?”
“都一样……诶呀,你这脑子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能不能先忙活正事!”慕大国师突然恼了,她发现打从她来,这老家伙就没有哪句话是在正常点子上的!
可恶,他这像是要一统天下的人该做的事吗?
小姑娘回眸怒视着身侧少年,后者见状嬉皮笑脸地扬了眉眼,抬起下颌示意她看向前方:“这不是马上到了嘛。”
话毕他面上的笑影倏然一收,整个人严肃了不下五分。
守在牢房前的侍卫见是他来,毕恭毕敬地转身卸了门上铜锁,铁链坠地,门枢转动,好一通刺耳鸣响。
墨君漓挥手屏退牢中侍卫,继而微一低下眉眼,半呈居高临下之态,静默注视着牢中形销骨立的狼狈青年。
倚着石墙、屈腿而坐的白景真循声抬了眼,他身上的衣衫脏破不堪,挺直的腰杆却不肯弯下半分。
他盯着面前的少年,面上忽露出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我可以答应你们的条件。”
“但在此之前,白某有有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