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这老货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贫穷。
慕惜辞默然无语,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她抖了抖唇角,试探着张了张嘴,半晌方幽幽挤出四个大字:“你才知道?”
“……”墨君漓膝盖一痛,胸口登时像是被人拿千万根小针炸成了筛子。
他捂着衣襟作一派痛心疾首、怆然涕下:“扎心了。”
“哦,那你慢慢扎。”慕大国师不为所动,顾自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沈岐泡茶的手艺一向不错,十分的茶香,一经他手便能被泡足出十二分来。
——受用。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一旁的慕诗瑶却一脸惊恐又迷茫地注视着二人,连带手中喝空了的茶盏都忘了放。
她先前在裁缝铺的时候便发现了,七殿下对着她家三姐姐好似格外亲昵温柔一些。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总归世人都是知道殿下与堂哥自幼便交情甚笃,他爱屋及乌,会对着三姐姐格外好些,也算寻常。
但眼下的问题是,她怎么觉着,七殿下这个“好”,已经全然超乎了“爱屋及乌”的范畴了?
三姐姐方才说出的那些话,怎么也不像是世家小姐会对着天家殿下说出来的,倒更似好友之间的玩笑,或者……
呸呸呸,想什么呢,三姐姐与她同岁,今年才十三——她还小着呢,还不到论那些事的年纪。
慕诗瑶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甩去脑海中那堆花里胡哨又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错了,是错觉,真正有点问题的,分明应该是七殿下才对。
——哪有一国皇子哭着喊着说自己好穷的?
他这要是都叫穷,那她这样出身不高又无甚闲钱的小庶女,岂不是身无长物、穷得叮咣作响?
果然,眼前这位乾平的七皇子殿下,根本就不似世人说的那般温和正直、知礼守礼,他脑壳里一定有洞,脑花估计也生得不大正常。
慕诗瑶如是想着,一面煞有介事地点了头,她认为自己得出的结论十分靠谱,并对“墨君漓脑瓜有点毛病”一事深信不疑。
她甚至都计划好了,等着从燕关回来,她定要找个机会与自家三姐、堂哥好生说一说这个问题,让他们如有可能,尽早离这位七殿下远些。
免得被他传染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大疾。
几人在“云山颠”内又喝了会茶水、吃了阵瓜果,等到楼中后厨将他们点出来的菜品一一做好装盒之后,便拎着那些食盒离去了。
沈岐心细,特意吩咐厨子按照人数,将一样菜做了三份不说,又耐心寻出了三种样式的六个食盒,以方便几人分辨菜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
墨君漓与浮岚轩的几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倒是慕诗瑶颇有些受宠若惊,小姑娘在灵琴的护送之下、带着那两只大食盒回到栖云馆的时候,步子都微微有些飘。
她感觉自己先前那十三年的经历,加在一起,都远不如今日这一天来得精彩。
什么脑壳有包的七殿下,什么儒生打扮看着却凶神恶煞的二皇子府管事,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三姐姐的另外一面……
这些往常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儿竟一朝见了个齐全,且她有种微妙的预感,从今往后,类似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而这,又令她倍觉兴奋。
*
许是关乎了那缠|绵其身十数年的病痛,次日的墨书礼与其府上管事到的尤其早。
慕大国师才整理好衣衫、刚在顶楼坐下不久,沈岐便已然带着那主仆二人上了楼。
“先生,二殿下到了,您收拾好了吗?”照旧一身玉青长衫的沈岐,小心翼翼敲响了房门。
他也觉着这二殿下今儿到的委实早了些。
奈何对方是乾平皇子,且带病连年之人,好容易见到些能治愈的希望,亦确乎会分外激动些。
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领着两人上了顶楼,赶在那管事搬着二殿下的轮椅站定之前,先行叩门提醒着自家小姐。
嚯,这来的可够及时的。
初初点好炉中香篆的小姑娘闻此微怔,细长的眉头不由得挑了又挑。
好在为了出来给人看腿,她今日本就做了十足的准备,不仅裹了胸、垫了肩、扣了面具,还想法子将自己的身高垒高了足足四寸,倒也不怕出去见人。
“收拾好了,沈掌柜,且请殿下进来罢。”走出了重帘的慕惜辞略略扬声,辨不出老少男女的音调即刻钻入了三人耳廓。
沈岐闻言,回身对着墨书礼温和一笑,而后轻手推开了房门。
凶面管事沉默着推动了轮椅,三人入内之时,小姑娘正倚着木桌,翻着手头的一部医书古籍。
她循声抬眼,瞥见那方款式简约、做工却极为精巧的宽大轮椅,忙放下书卷,拱手结了个太极印(道|家见面礼仪,跟作揖的用处一样)。
“福生无量天尊。”小姑娘微一躬身,面具外只露了双黝黑而深邃的眼。
她看着面前端坐轮椅内的清瘦青年,眸中隐隐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贫道梦生楼妄生,见过二殿下。”
“先生拘礼了,此番当是小子打扰了先生清修才是。”墨书礼拱了手,随他入内的管事跟着他对小姑娘行了个揖。
这位“妄生道人”的样子,与他们先前想象中的相去甚远。
他们原以为,这道人的道行如此深厚,当是个仙风道骨清癯老人,只因那玄门养命益气之法,方令那声线变得尤为年轻一些,哪想到……
墨书礼眼瞳微深,眼前这道人生的高高瘦瘦,虽看不出老少男女,面具后透着的那双眼倒是极为飘渺澄透。
且自“他”露在道袍广袖之外的双手来看,“他”的年纪,怎么也不会太大。
至少应当是没超过三十岁。
这年头,二十几岁的道人,便能有这样可怖的道行了吗?
想到此处,墨书礼主仆二人不禁略略晃神,这便让他们浑然不曾注意到身侧沈岐稍显扭曲的面容。
惯来温润如玉的沈掌柜而今不受控地拧巴了一张脸,他定定盯着自家小姐脚下踩着的那双皂靴,眼中现了点点的惊悚。
好家伙,这两寸厚的鞋底,和她这凭空拔高了四寸近五寸的个头。
——小姐这是在靴子里戳了节高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