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厅中霎时寂静一片。
慕惜辞抬眼望着桌案对面容色鲜妍却倦意未尽的清瘦女人,面上不禁显出两分复杂与为难:“符前辈,这条件……恕晚辈没法答应下来。”
“怎么,你们不是知道小秋现下的住处吗?”符开云应声蹙眉,“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又不是说非要这次就带他走。”
“——有关他的事,虽说你们讲的也算是详尽了,可你们亦总归得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亲眼确认过他的现状,才能安下心来吧?”
“还是说,方才那一大通话,都是你们说来诓骗于本君的?”符开云沉了脸,目色显然见地凌厉了不下三分,慕惜辞闻此,面色却是越发纠结:“晚辈自是没那个胆量,拿这种事来诓骗前辈的。”
“只是符前辈您仔细想过没有,那师修齐早已年入耄耋,他如今的年纪,指不定比咱们四个加起来还要大上不少!”
“前辈,就算您天赋异禀、道行颇深,而晚辈的天资还算说得过去,就算是把你我二人的修为加起来、倾尽全力,也未必能在不惊动师修齐的前提之下,近得您弟弟的身呐。”
“符前辈,眼下事态未明、时局未定,晚辈实在是不敢冒这样大的风险——”
“倘若我等成功瞒过了师修齐还算好说;万一没瞒过,不慎打草惊了蛇,那我们先前设好的所有算计,可真就要自此功亏一篑了。”
小姑娘话毕绷紧了唇角,眸光坚定不肯退让半分。
此事关乎她与墨君漓三年来苦心所落的每一步棋、设下的每一颗子,关乎朝野内外无数报国之士的心血,关乎乾平乃至天下百姓未来数十、上百年的和乐安定,她敢退,更不能退。
敌暗我明,他们只知符阳秋是师修齐所布大网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却不知这一环究竟会用在什么地方。
这时间惊动了师修齐,无异于将他们之前所做过的全部努力逐一废弃——
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慕惜辞咬了牙,他们设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抢占到这一点难得的先机……更何况,他们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她不清楚时光回溯究竟要付出怎样可怖的代价,但修行之人的直觉告诉她,人间经不住第二次的回溯时光,天道也不会给他们那虚无缥缈的第三次机会。
唯有这一次,只剩这一次。
大不了,他们就放弃桑若这个盟友,她宁可损耗些功德、多背点业障,用符箓配合药物构出幻阵,消了符开云的记忆,再将她打晕了送回南疆。
——也绝不要现在就惊动了师修齐!
小姑娘心下打定了主意,她正欲起身与符开云告罪一番掏符动手,便见女人苍白着面色摇了头:“不不不,姑娘,我没想打草惊蛇,更不是想逼你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我只想看他一眼,隔着多远都行。”
“姑娘,那是我从小一手拉扯大的弟弟。”符开云痛苦万般地抬手掩了面,她虽不似离云迟那般生来便有天眼,可南疆蛊毒一脉流传年逾千载,他们亦自有他们的一套辨气之法。
——早在那截玉坠随着那封信被人一齐送到她手中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来,小秋此番是没什么活路可走了。
她来乾平,本是想给他收尸的。
“我原以为小秋早便死了,暗访贵朝之前也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我来这后你们却告诉我他尚在人世——”
“哪怕他已然为人傀儡,哪怕他已然不记得自己还有我这么个姐姐,哪怕活着的那个只是他的躯壳,我也仍旧想要看他一眼。”
“他失踪二十多年了,姑娘。”符开云红着眼睛,唇边扯开道苦涩至极的笑,“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她记忆中的符阳秋,还是个意气风发、初至双十年华,笑起来脸上仍旧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可如今,她都快要入那知天命的年岁了。
那记忆也早被时光消磨得斑驳褪色。
糊成了雾似的一团。
“让我站在院外看一眼可以,让我跑去房顶上看也没问题,哪怕是模糊的,只有一个背影、一个轮廓,这些我都不在乎。”
“姑娘,我听说你们中土玄门有那等消匿气机之法。”想起这一茬来的符开云倏然抬了头,眼中写满了恳求、暗藏着希冀,“你是玄门弟子,又这么出色,你一定也会的,对不对?”
“那法子,我确实是会。”慕惜辞应声沉默一瞬,少顷微微压低了嗓子,“只是那师修齐的道行着实太过高深,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蒙过他去。”
“除非我们手中存有他的气机——如此,借气成符,方能算上万全。”
小姑娘话毕低了脑袋,平心而论,她也有姐姐,她也见过阿姐两生以来为她焦心上火的样子,她知道她心中的那种感受,她想帮她。
但她不可能拿大局去赌。
“师修齐的气机……”符开云怔怔呢喃,片刻后猛地抓过桌上那截玉坠,“姑娘,你看看,这上头的可不可以?”
“小家伙刚刚不是说,这上面也沾染了那人的气机吗?你仔细瞧瞧,用这上面的气机画符可不可以?”
“不行,太淡了。”慕惜辞蹙眉,她那会也想过用这上头的气机画符,但那玉坠上沾染的气机委实太浅,这一连两月的奔波下来,莫说师修齐的,便是连那符阳秋的气机,都要所剩无几了。
并且,光凭这么点活死人的气机,就算画出了符,也是没法遮住他们这几个大活人的气机的。
不过……
慕大国师敛眉沉吟,要单论气机这东西,她手里好像还真存着一个。
——就是不知道那玩意到底是不是师修齐的。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慕惜辞抬指揉了眉心,而后自琵琶袖里抠出了只叠成小块的宣纸黄符。
她将那纸页小心展了,随即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徒儿的脑袋:“小云迟,你瞅瞅。”
“师父这道符里封着的气机,与你那会在坠子上看到的、压人又可怕的气,是不是同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