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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微立在府门外的灯笼下等太傅,长情在侧为她撑伞,她仰头看着悬着的灯笼,极为普通的纸竹灯笼,上面写着“阮”字。

看了半天,长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问道:“您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九微负着手,呵气袅白的道:“你还记得当初我送给太傅的琉璃灯吗?特地找工匠做的那个。”

“记得。”长情笑道:“您当初还说送给太傅大人的必须是独一无二的,找工匠连夜赶工做的。”

“是啊,独一无二。”九微看着那灯笼笑了笑,“可惜他并不喜欢,并不稀罕,那盏琉璃灯我从来没有见他用过一次。”

长情收回目光看她,“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府门轰隆而开,九微收回目光看着从府内匆匆走出的阮烟山,他发鬓未束,月白的软袍,黑如墨的散发,那样好看,她望着望着喃喃自语道:“我在想有没有一个人爱着真真正正的我……我的身体,我的魂,哪个又是真真正正的我呢……”

“你怎么来了?”阮烟山到她眼前,微微喘息着,呵出一团袅白的雾气,轻声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没。”九微仰头看他,笑道:“有些话想跟你讲。”

阮烟山蹙着眉,看了一眼长情又看她,担忧写在眼睛里,“什么要紧的话这样急?”

九微看着他的眼睛莫名的有些难过,抿嘴笑着说,“并不是什么要紧话,我从前跟你说过很多次……”又笑,“但非常的急,今天一定要说。”

阮烟山蹙眉狐疑的看她,“进府说吧,你冷的手都在发抖。”

低头才瞧见自己不知何时抓着他的袖口,手指抖的厉害,九微收回手攥了攥,她紧张急了,比从前还要紧张。

她向太傅表达过多少次爱意,各种方式各种话语,哪一次都没有这般紧张,从前她是天子,爱或不爱不会算上性命,爱像是她的游戏,她信心满满,她是天子,总会有法子打动一个人。

如今爱是她孤注一掷,保命的砝码。

“怎么了?”阮烟山低头看她,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指,“你怎么颤成这样?”

她盯着他的手指看,半天半天忽然抬头问道:“顾尚别在吗?”

阮烟山微微一愣。

“我找他有些急事。”九微握着他的手,松出一口气道:“我不方便进府,劳烦太傅让他出来见见我,我在马车上等他。”

阮烟山眉睫颤了颤,落下眼来道:“好。”伸手将她的兜帽系上,转身回了府。

九微看着他的背影极长极低微的叹了口气。

“您……”长情在侧忍不住问道:“为何……最后选了状元公?”

九微低头笑了笑,“你是真心爱着赵明岚吗?”

长情沉默不答。

九微转身跃上马车道:“你从来没有情真意切的爱过谁,所以你不会懂的,他是我的高空月,雪上莲。我要给他的爱也是独一无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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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绵绵,炉中火星明灭。

“……高空月,雪上莲……要给他独一无二的爱?”榻上的人缩在阴影里忽然笑了,“她当真这么说?”

南楚小心观察他的神色,点头应是。

榻上人笑的愈发嘲讽,“还真是情真意切啊,不愿意让她的白月光受半分的委屈。”他坐起身,脸白的吓人,“她见到顾尚别了?之后呢?”

南楚摇了摇头,谨慎道:“顾尚别刚出府,没来得及说上话宫里便来人了……”

“宫里?”他皱着眉,“国舅吗?”

南楚点头,又道:“太傅大人想拦没拦住,一起入宫了。”

“一起?”沈宴坐直了身子,“没人拦着?”

南楚想了想道:“燕回公子阻止了,但是当时不受她控制,国舅爷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太傅大人也执意追了过去……”

沈宴若有所思的沉思着什么,忽然掀了锦被下榻道:“备车入宫。”

“大人……”南楚想阻止。

沈宴将眉尾一挑,冷笑道:“南楚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要阻止的话便吞咽而下,南楚一壁为他更衣一壁道:“大人不必担心,太傅已然去了宫中,燕回公子不会有什么事。”

“就是因为阮烟山也入了宫才会出事。”沈宴伸手抓出衣领下的散发,冷哼一声道:“关心则乱,有她的白月光在她的脑子里还能装的了什么。”

南楚叹了口气。

沈宴落眼看他,“怎么?你有话想说?”

南楚欲言又止,耐不住道:“南楚本不该多话,但实在是……大人既然这般喜欢燕回公子,又何必说些惹她生气的话呢?”

“谁跟你讲我喜欢她了?”沈宴将发带一甩,冷眉道:“南楚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自作聪明了?”

南楚闭口不言,听他嘲讽道:“且不说容貌如何,但是她的言行举止,粗鄙不堪,任性妄为,从不听话,矜持二字怕是都不知如何写,你见过哪个女子这般的随便轻浮?”

“当今圣上。”南楚默默接口。

“啧。”沈宴瞪他一眼,忽又想起什么问道:“玄衣最近和她有接触?”

南楚点了点头,将在宫中听玄衣与燕回的对话禀报了一遍,又将今夜宫中发生的事情禀报了一遍,看着沈宴沉默不语的攥着袖口。

半天才听沈宴笑道:“我竟不止玄衣还有这样的本事,长大了,真是好的很。”

“大人可要问一问小公子?”南楚问道。

“不必了。”沈宴将披风系好,往外走道:“随他们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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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细雪那个刮啊。

九微如今只觉得一颗心宛如冬风下的一片树叶,瑟瑟发抖,忐忑难安。

局面有些失控,不,是非常失控,打从国舅好死不死的冲出来就开始失控了。

她也知道国舅迟早发现了她不在宫中会派人来抓她,但没想到他会亲自来,还来的这么快这么巧!

刚好在太傅和顾尚别出来,刚好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搭上,国舅就带着人马踏雪而来,停在她的马车前,拎着她就将她拎到了国舅的马背上,然后太傅就义愤填膺的冲了过来。

她只来得及说半句,太傅别担心我没……

就被国舅打马带走,然后太傅就一路追入了宫。

如今的局势是这样的——

偏殿门前。

国舅拎着她手臂,太傅抓着她的手腕。国舅让她进殿,太傅不让。

国舅说,放开。

太傅说,你要扣留燕回在宫中总该有个理由,有什么也该是圣上定夺。

九微什么都不怕,惟独怕太傅搅合进来,忙攥着太傅的手道:“我当真没事,你先回府,我自会处理。”

太傅不从,只是让她别担心。

九微心里纠结的不行,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他不知道其实她根本不想出宫啊!

国舅下令命侍卫架开了他,拽着九微便入殿。

九微看着太傅恨不能让人将那侍卫的手剁了,被国舅拉进偏殿。

国舅一抬手,宫娥呼啦啦退下,阮娘合上了殿门,太傅的声音便被隔了开。

大殿里静,国舅更静,只是坐在红木椅中抬眼打量了九微一眼,问道:“谁的衣服?”

九微原以为他会审问她出宫的来龙去脉,却没料到他第一句问了这个。捋了捋微长的袖子道:“相国大人借给我的。”又补道:“之前的衣服湿了,一时没换。”

国舅又抬眼上下扫了她一眼,“换掉。”

九微一愣,他又唤来阮娘,道:“换掉,我有话要跟你讲。”

九微扫了国舅的脸色,随阮娘进内殿重新换了身衣服,再出来国舅不知何时竟已备好了饭菜,取了筷子放在她眼前的桌子上道:“吃完再说。”

这是……最后的送行饭?

九微坐下,拿起筷子又放下,道:“国舅爷还是先问吧,关于这次私自出宫,全然不关我的事。”

九微非常不要脸的推脱了干净,反正他沈宴能应付的了,也确实事实如此。

是他沈宴的人掳了她,她是无辜的。

国舅从头到尾十分冷淡的听她讲完,盛了一碗甜汤推到她眼前,淡声道:“我明日送你出京都。”

九微心里一凉,抬眼看他,“出京都?去哪儿?为何突然要……”

“回昭南。”国舅点了点汤,示意她趁热喝,“燕疆要回昭南了,我准他带你走,回你的家乡去吧。”

回你的家乡去吧。

九微低头看着那汤,是她从前爱喝的赤豆糖粥,袅着热气,甜丝丝是散着香味,是好久没喝过了,如今却觉得嘴里发酸发苦。

半天低着头问道:“国舅……这是何意?”

在她说完故事的这一夜让她离开,她心里有无数个声音问她,国舅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有一个糟糕到极点,可怕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念头冒出来,那个故事……国舅相信了吧?怀疑了吧?所以要送她走的远一点吗……

回家乡去,她的家乡在这里,她的亲人在身边,要回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