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捧着那碗赤豆糖粥,问道:“这是国舅爷的命令?还是……您想让我走?我有得选吗?”
陆容城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敛着眉眼,微微皱着的眉心,唇角轻轻的勾着,良久错开眼道:“是命令,你明日就动身,燕疆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若是不走呢?”九微问他,捧着白瓷小碗的指尖一点点抽凉。
陆容城不看她,“由不得你。”
“我不能走。”她声音轻之又轻,没有丝毫情绪,像是在喃喃自语,“我不能走……走了就全完了。”
“你非走不可。”陆容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让自己尽量不看她。
九微忽然抬头看他,苍白的脸色,黑漆漆的眼睛,起身跪了下来,“我不能走,国舅就当我是根野草,孤魂野鬼,随意的放任我自生自灭,只要不送我走。”
孤魂野鬼,自生自灭。
陆容城听着她讲,却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细白的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袍,他细微一颤错过眼来就对上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幽幽古井里沉的闪闪明月,里面的情绪让陆容城心慌。
“我不能走。”她执拗的重复,“我不知道国舅在担心什么,但我发誓只要是你不希望的,我绝对不会去做……我真的不能离开,如果离开我所做的一切便全都完了。”她声音有些发颤,唇角勾着笑着却有些红了眼睛,“你大概不能明白,到如今,我走的每一步有多艰辛,多来之不易……因为我在这片土地上,因为这身边的人,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如果……”她听到自己愈来愈颤抖的声音,“如果离开这里,我真的是孤魂野鬼了……”
她不知道国舅听不听得懂,她只是想,如果国舅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他应该懂她,或者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
陆容城看着她,红的眼睛,颤抖的指尖,那情绪几乎要将他湮没,他伸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你离开是件好事。”
九微擒在眼睛里的眼泪因他的手掌,因他的话,断线一般落在衣襟上,她问:“若是我离开京都就会死,你也一定要我走?”
“不会。”国舅收回手,看着她死擒着眼泪不哭的模样,终是软了语气,“你不会死,也不会有事,你就当是去散散心,昭南是个很美的地方。”
殿外阮娘进来禀报,说是圣上有急事请国舅过去。
陆容城微微蹙眉,伸手想拉她起身,却终是在半路收回,道了一声,“你先起来用膳,有事晚些再说。”擦身离开。
在到殿外时对阮娘吩咐道:“饭菜热一热再让她用,让她泡个热水澡,用些姜汤,等下让太医过来瞧瞧。”
阮娘应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她背对着他跪在殿中,不知有没有在哭。
转头离开,却发现阮烟山不在了,随口问道:“阮烟山呢?”
阮娘道:“您入殿后就被圣上召去菁华殿了……”
“哦?”陆容城便没再讲话,匆匆去了菁华殿。
殿里静,九微听到阮娘轻手轻脚的走到身后,擦了把脸起身,坐在桌前取来筷子像是饿极了一般,埋头吃饭。
阮娘忙近前布菜道:“菜有些凉了,热一热在用吧。”
九微道了声不必,头都未抬,闷声不响的吃饭,又快又急。
“慢点,您慢点……”阮娘怕她噎着,她像是饿狠了一般吃,几乎要将一桌子饭菜用尽。
阮娘想拦又不敢拦,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小心道:“喝口水吧,饿狠了也不能这样吃啊,仔细伤胃。”
九微吞下一口,不抬头问她:“太傅呢?”
阮娘忙道:“太傅大人方才被圣上召去了。”
九微握筷子的手指一顿,“被圣上召去了?”
赵明岚召他去做什么?攻略?还是……
九微越想越难安,将筷子扣在桌子上,抓了帕子胡乱擦完嘴,起身便往殿外去。
“公子要去哪儿?”阮娘忙取了披风追过去,“国舅爷吩咐要您好好休息啊。”
九微匆匆往殿外去,不回头道:“我有些要紧事要找圣上,你不必跟着,我一会儿便回。”拔腿便往殿外奔。
却在殿门口和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闷哼一声跌进身后人的怀里。
“大人!”
细弱的闷咳声。
九微站稳便瞧见弱不禁风的沈宴,蹙眉道:“你来做什么?”
“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赶着去救情郎?”沈宴揉着胸口冷笑一声道:“救情郎之前也好歹先将嘴擦干净。”
九微慌忙扯袖子擦嘴,又气又恼,也顾不得和他斗嘴,错过身便要走。
沈宴伸手拉住了她手腕,不悦道:“你急什么,那么个大活人还能被人吃了不成。”
“沈宴,找麻烦等我回来,现在放开。”九微使力想甩开沈宴。
沈宴却伸出另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扣住她道:“你现在冒冒失失冲去找人,也不怕正着了道?”
九微也不挣扎了,看着他道:“沈宴你可真瞧不起我,真以为我脑子的增加重量的啊。”
沈宴一愣,她抓着沈宴的衣襟贴近低声道:“你的内线没告诉你,长情现在是我的兵器了吗?”松开沈宴,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
“你信他?”沈宴红着耳朵问。
九微挣开他的手道:“信不信并不影响我用不用他。”
“他那样的人还是少沾惹的好。”沈宴看她一眼,“你哭过了?”
九微脸皮一红,“关你屁事,管的真宽。”转身要走。
沈宴又拉住了她,“你在殿里等着,我去。”
九微一愣,沈宴扫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放心,一定将你的太傅大人完整无缺的带回来,去洗把脸。”
讲完便走,披风被风扬的猎猎,在夜里像是一去不复返的样子。
九微看着他离开,摸了摸脸,转身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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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了把脸坐在桌前等着,莫名的觉得饿,满桌的菜色全是她从前最爱吃的。
国舅一直记得。
她取了筷子,一道道的尝过。
阮娘在侧担心凉了伤胃。
有人入了殿,阮娘回头惊喜道:“太傅大人。”
九微吃饭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口中的菜酸涩难咽,不抬头道:“太傅回去吧,不必再担心我。”
阮烟山没有讲话,落坐在她身侧,取过她手中的筷子,拿了阮娘递来的帕子细细的为她擦手,擦嘴,淡声道:“凉了伤胃。”
九微抬头看着他,眼睛发酸发涩。
阮烟山忽然伸手揽过她的头靠在他肩上,轻轻柔柔的抚顺她的背,叹气道:“不用什么事都自己撑着,我曾为你授课,也算是你的师父,你可以依傍我,让我帮你,护着你。”
她的太傅大人温柔极了。
她靠在那肩膀上,心是软的,眼睛是热的,像是突然有了依附的小屁孩一般,委屈难过从心底里翻翻涌涌,她卸盔弃甲,她溃不成军。
她听见自己闷声道:“你回去吧,你在这里我时时刻刻无法安心。”
阮烟山没有讲话,温软的手指细细的抚顺她的背,她的散发。
她听到她的太傅大人温柔如水的对她说:“燕回,你回你的家乡吧。”
她安躺在他肩膀上的一颗心便收紧收回,她坐起身子看着阮烟山问道:“太傅的意思……”
“跟你的哥哥回家乡吧。”阮烟山将她的碎发捋在耳后,笑的温柔又好看,“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好不容易圣上和国舅都准了,你不必再背井离乡的飘零,你可以回你的故乡堂堂正正的做你的公主……”他手指一顿,愣怔道:“你怎么哭了?这样不好吗?你……”
“没。”九微低头不迭的摆手笑道:“很好,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是高兴,高兴的掉眼泪,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太傅也希望如此对吧?”
阮烟山有些无措,“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我自然希望你愿望成真,希望你开心平顺,再也不必胆战心惊的当这个质子。”
“我很开心,我非常开心……”九微低头看着眼泪落在手背上,不敢抬头让他看见,笑着道:“我只是没想到连你也对我这么说……”
眼前光影忽然一闪,椅子当啷啷的一阵晃,九微抬头就瞧见沈宴扯着太傅的衣襟拉他起身,“沈宴你……”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他愿不愿你走?舍不舍得你离开?”沈宴抓着阮烟山的衣襟,盯着九微,“要我替你问吗?”
阮烟山尤自不解沈宴突然进来扯他起身,只是抓着沈宴的手腕道:“放开手。”
九微忙起身道:“沈宴你先放开他……”
“闭嘴!”沈宴扯着他的衣襟,指着九微问道:“阮烟山你看到了,她在你眼前掉眼泪,我问你,你希望她走?”
阮烟山看着沈宴,脸色平淡却苍白,“那是她的故乡,我没有权利说什么……”
“我只问你希不希望她走?舍不舍得她走!”沈宴抓着他衣襟的手指都气的发抖,“不要跟我说什么故乡什么为她好,她对你如何你阮烟山不清楚,不明白吗?”
九微发愣的看沈宴,她和沈宴认识那么久,从来没有见他这般失态这般生气发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