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有件事情大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谢嘉融跟谢嘉语开口说道。
谢嘉语疑惑的问道:“何事?大哥直说无妨。”
谢嘉融看着自己年轻貌美的妹妹,想到顾建武如今的模样,叹了叹气,道:“哎,还是跟你说一声吧。你可还记得顾建武?”
说出来这句话之后,谢嘉融又觉得自己这话着实怪异。妹妹怎么会不记得呢,估计在她心中,两个人不久前才见过面。
果然,就见谢嘉语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
有了这个开场,后面的话就好说出口了。于是,谢嘉融道:“前些日子,他似乎在大街上看到你了,前几日曾过来找我询问。我没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本想着回来问问你的意思,这几天太忙了,一下子给忘记了。”
这个问题谢嘉语也曾不只一次的想过。
只是,传言太过沉重,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今的顾建武。本想着顺其自然,哪天万一真的遇到了再说。只是,听大哥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太过逃避了。
很多事情,不是躲着就能解决的。
正这般想着,又听谢嘉融继续说道:“结果我听说,这几日他又病倒了。去年年底,他生了好大一场病,今年开春才渐渐好起来。大哥就怕,就怕他……”后面的话,谢嘉融没有直接说出来。
是了,顾建武跟她年纪差不多,也是个快要六十岁的人了。一场大病过去,可能说没就没了。谢嘉融的话也让她又一次想起来之前王福味说过的话,顾建武似是真的生了一场大病。
想到这里,谢嘉语突然觉得心有些疼痛。她这辈子重视的人不多,有母亲,有大哥,有舅舅,有表弟。朋友的话,也就一个顾建武还有一个惠和表姐了。
而且,顾建武要排在惠和表姐的前面。
想到这些年他们一起出门游玩,想到顾建武为了她要去教训齐恒和苏凝露,想到顾建武一直都没有任何迟疑的站在她这边……
谢嘉语扪心自问,若是顾建武突然不在了,而她却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自己会不会后悔?答案是,一定会。
谢嘉融见妹妹一直在思考没有说一句话,想到这些年的事情,为顾建武说了几句好话:“其实,这些年他一直都非常的后悔。”
谢嘉语听到这话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了一眼谢嘉融。
这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是,事关自己的妹妹,而且还是一件大事,所以谢嘉融记得非常清楚:“当年那碗绿豆汤有太子的插手,而且还利用了顾建武,借了他的手,是以,他万分自责。”
谢嘉语虽然不知道太子当年借了顾建武的手,但也猜到顾建武后来应该是因为她才跟太子决裂,也因为愧疚而有了后面的一些做法。因此,失笑的摇了摇头,道:“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谢嘉融道:“你不怪他就好,我就怕你钻了牛角尖。当年你刚刚出事的时候,大哥虽然怪过他,但后来也渐渐的想通了。”
谢嘉语道:“嗯,大哥你放心,我都懂的。怪只怪那些真正想要害人之人,跟他人无关。”
听到谢嘉语如此说,谢嘉融试探的问道:“所以,嘉柔,你要不要见一见他?”
谢嘉语闭了闭眼睛,点点头道:“见一见吧。”
谢嘉融松了一口气,道:“那好,明日大哥要去看他,你换身男装跟大哥一起去吧。”
谢嘉语道:“好。”
两个人商量好之后,谢嘉语便离开了书房。
第二日一早,谢嘉语便换上了一件男子的衣裳,跟着谢嘉融去了将军府。
此时顾嘉正在屋内陪着顾建武,爷孙俩在探讨一些行军打仗的问题。
听说谢嘉融过来了,顾嘉连忙站起来去迎接。
谢嘉语一直低着头,所以顾嘉并未注意到她是谁,只是在旁边引着谢嘉融往房间里去。
等到了屋内,没等顾嘉开口,谢嘉语便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了躺在床上的人。
这人却比任何人都好认一些。
从前那些熟悉的人,最难辨认的是承恩侯,又老又胖又丑,而其他人多半是有些老了,或者是微微发福。
而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却比同龄的人要年轻一些。头上没那么多的白发,身体看起来也还算硬朗,没有肉眼可见的发福。眉毛又粗又黑,鼻梁高挺,皮肤黝黑。
跟年轻时的样貌差不多,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变化。若是走在大街上,即便是不表露身份,谢嘉语也定然可以一眼就认出他来。
如果承恩侯如今是糟老头子的话,他算是一个英俊的老头了。想到他迄今未成亲,谢嘉语想,这大概就是他老得慢的原因了吧。
可见,成了亲会让人变老,成了亲会让人增加皱纹,成了亲会让人发福……
顾建武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谢嘉融,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感觉眼前一亮,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视线望了过来。那面容,和心心念念之人长得颇为相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张艳如桃花的脸,让整个略显暗沉的房间突然多出来一些光亮。
看清楚是谁之后,顾建武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了。
空气突然凝固了。
顾嘉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顺着顾建武的目光看了过去,顿时一愣。这哪里是小厮,分明就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家。而且,这位姑娘还颇为眼熟。
仔细一看,很快就想起来是谁了。毕竟,能长得如此貌美的姑娘实属少见。
竟然是谢思勋的那位姑祖母。她来府中做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出乎意料的是,整个房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讲话。顾嘉看了看自己躺卧在床上的祖父,又看了看站在房间内的文昌侯,觉得这两个人都好生奇怪。
祖父没有开口的意思,文昌侯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依旧没人开口,这时,作为主人的顾嘉开口了:“侯爷请坐。”
谢嘉融原本也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站在了旁边,听到顾嘉的话,看了一眼还在对视的两个人,拍了拍顾嘉的肩膀,轻声道:“让大家都下去吧,我找你祖父有要事相商。”
顾嘉觉得事情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也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看了一眼神色大变的祖父以及泪盈于眶的姑娘,很是纠结。直到谢嘉融又拍了一下他,笑着对他说:“放心。”
顾嘉这才拱了拱手,招呼着屋内的仆人们,带着满脑子的沉思出去了。
结果,他前脚刚刚迈出来屋门,谢嘉融后脚就出去了。还吩咐管家,让所有人都去院门口等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管家年轻的时候一直跟着顾建武南征北战,只听他一人的话。此时,不太明白为何要如此做,不得已之下,进去请示了一番。很快又退了出来,立马让所有人都出去。亲自守在了院门口。
谢嘉融却没有出院子,而是坐在了门口的长椅上。毕竟,他亲生妹妹还在里面。纵使相信顾建武的为人,他也不敢大意。自从家里发生了那一系列的变故,他现在对谁都不太放心。
顾建武感觉自己今日像做梦一般,竟然看到了那张让他怀念了四十年的脸,见到了让他想了四十年的人。最开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反复看了许久,才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于是,激动的喃喃道:“嘉柔,是你吗?”
等问出口之后,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年,他见过太多跟谢嘉柔有一点点相似的人,也认错过太多人。虽然眼前这个姑娘是最像谢嘉柔的,可却不敢确定。
毕竟,前些日子谢嘉融刚刚亲口否认过。
想到这里,嘴角的笑容又变得苦涩起来,道:“是了,你不是她,你是她族中的妹妹,长得跟她倒是挺像的。”
谢嘉语听着顾建武几番的自言自语,拿起来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慢慢的走到了床边,毫不见外的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
“哎,顾小参将,看来你是真的老了。眼睛花了,脑袋也不太好使了。竟然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谢嘉语状似抱怨的说道。
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顾建武的手忍不住抖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喜悦迅速的席卷了全身。
“你……你……你真的是你吗?”顾建武语无伦次的问道,眼眶渐渐的也红了起来。
谢嘉语看着顾建武激动的模样,眼泪忍不住又上来了,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不是说身体不好吗,快别哭了。”
顾建武伸出手来想碰一碰谢嘉语,结果伸到半路,又退缩了回去,道:“好好好,不哭,我不哭了,我这是激动的。”
谢嘉语见状,主动伸出手来握了握他的手,道:“是真的,也是活的。可别把我当成鬼混了。”
顾建武的心思被戳破,脸上却没什么尴尬的表情,感受着谢嘉语掌心的温度,脸上露出来幸福的笑容。
“我知道,是你,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是你。”顾建武笑着道。
谢嘉语挑了挑眉,道:“可我听大哥说,你上次被他骗过去了呢。”
顾建武看着谢嘉语的样子,却只是笑,一眼都不带离开的。
谢嘉语被他看久了,也仿佛受到了感染,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道:“哎,你们都还在,真好。”
顾建武终于说话了:“嗯,你还在,真好。”
谢嘉语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
顾建武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四月的天,屋内还有些潮湿的凉意,谢嘉语松开了握着顾建武的手,把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在了顾建武的身上。
手上的温度骤然离开,顾建武感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似的。但他却不敢再次去触碰。他还求什么呢,只要眼前的这个人还好好的活着就行。
谢嘉语见顾建武的手动了一下,以为他想要掀开被子,赶紧摁住了被子的一角,道:“可别任性了,一大把年纪了,好好养着吧。”
顾建武眼底盛满了笑意,道:“好。”
看着顾建武灼灼的眼神,谢嘉语突然就想到了那个传闻,挑明道:“为何当初不成亲?怎么不多为自己考虑考虑?现如今老了,也没人照顾你。”
顾建武眼睛微微动了一下,笑意也减了一些,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抬起头来,认真的问道:“当年那事儿,你可曾……可曾恨过我?”
终究,顾建武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谢嘉语叹了一口气,道:“哎,可是因为心中愧疚?可当年那事儿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是先太子想要害死今上,我误服了罢了。纵然你之前是先太子一系,纵然那下毒之人借了你的手,可终究不是你想害死人。要怪,也只能怪那个想要害人的幕后之人。今上没有怪你,我大哥没有怪你,我亦从未怪过你。”
听着谢嘉语的话,顾建武静静的看着她,眼泪不期然的又要流出来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么?你又何苦来哉?从今天起,放过你自己吧。”谢嘉语笑着说道。
存着眼眶中的眼泪终究还是流下来了。
见他哭了一会儿之后,谢嘉语本想下意识的把自己手中的手帕递给他。但心思转了几转之后,从旁边拿了条帕子递给了他,道:“快擦擦吧,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要让你孙子看到了,丢不丢人啊?”
顾建武虽然哭了,但不代表他像个孩子或者女人似的,听了谢嘉语的话,接也没接帕子,直接抬起来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你何时活过来的?”顾建武沙哑着嗓音问道。
谢嘉语笑着道:“什么叫我何时活过来的,一直都活着好吧?只不过是睡着了罢了。或许是老天觉得我长得如此貌美,命不该绝,所以才能在多种的作用下依然活得好好的。至于醒过来的时间,大概是一两个月之前吧。”
听着熟悉的语气,看着熟悉的笑容,顾建武脸上的笑意加深,人也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嗯,可见老天还是开眼的。”顾建武道。
谢嘉语赞同的点了点头,道:“的确。”
说完,看着顾建武满脸的病容,认真的道:“所以啊,你可要好好的活着。我这才刚刚醒过来,可不想听到一些什么不好的消息。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的呢。”
顾建武看着面前如朝露一般清新纯粹的笑容,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褶子的手,心里微微有些苦涩。喜欢的人还年轻着,可他,却已经老了。
“听到了没?”谢嘉语见顾建武没有言语,又说了一遍。
真好,她还活着。从前,他不正是只想再见她一眼吗?如今,得知她还活着,他还有什么遗憾,他还奢求什么。只想着好好地守护她罢了。
“嗯,听到了,也记住了。”顾建武认真的保证道。就算是为了她,他也要好好的活着。
因为,只要活着,就能够再多看她一眼。
“好了,你如今还病着,快躺下好好休息吧。记得多多吃饭,好好睡觉。”谢嘉语细细的交代道,“哦,对了,还要好好的锻炼身体。可别跟齐恒那个王八蛋似的如今变成一个猥、琐的糟老头子了,看着甚是厌烦。”
顾建武自然是知道如今齐恒长成了什么模样,听到谢嘉语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来,道:“好。”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谢嘉语道。
顾建武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又放开了。顶着谢嘉语疑惑的眼神,不自在的厚着脸皮道:“我若是想再见你怎么办?”
是啊,他们如今年龄差的那么多,不能再像年轻时那般想见就约出来见面了。而且,若是被人发现了,也很怪异。
谢嘉语想了想,道:“这样吧,若是想见我的话就让人给我带个信,去福味斋见面吧。”
顾建武这才放宽了心,道:“好。”
谢嘉语笑着再次跟他告别,转身就要出去了,只是,又一次被顾建武叫住了。
“等一下。”
“嗯?”谢嘉语疑惑的看向了坐在床上的顾建武。
“嘉柔,我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你能否,能否给我留个信物?”虽然中间差着年龄,但毕竟男女有别。顾建武本意也不是想让人误会,而是真的怕醒过来又如镜花水月一般消散。
这种感觉,他已经经历了四十年了。每一次的午夜梦回,都让人仿若坠入深渊,空空荡荡。
谢嘉语想了想,看了看屋内的陈设,走到书桌前,研磨了一下墨汁。由于这是第一次自己磨墨汁,不小心沾到手上一些。
不过,谢嘉语也没在意,拿起来毛笔沾了沾墨汁,在纸上写了一段话:“顾小参将:记得每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锻炼身体,好好活着。”
落款:友芷柔
写好之后,吹干了墨汁,递给了顾建武,道:“这样如何?你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哦!”
顾建武看了看宣纸上的内容,微红着眼眶,道:“好。”
谢嘉语笑了笑,离开了房间。
谢嘉融看着眼圈儿微红的妹妹,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都说开了?”
谢嘉语点点头,道:“嗯,说开了。咱们走吧,大哥。”
“好。”
谢嘉融一行人离开之后,顾嘉和老管家一起回来了。
顾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祖父似是在盯着一幅字发呆,待他走近,祖父迅速的收了起来,他也只看到了右下角的“芷柔”二字。
待看见祖父脸上的泪,忍不住关心的问道:“祖父,您身体如何了?大夫说您最近不要太过悲伤,免得病情又要反复。”
顾建武笑着道:“祖父没事,祖父这是开心的流泪了。”
顾嘉看着顾建武直达眼底的笑容,更加的好奇了。不知文昌侯和其族妹到底说了什么,能让祖父如此的开心。
而让他更加惊奇的还在后面。
明明吃不好睡不好的祖父,在一夕之间突然大好了,吃饭睡觉都没了问题,心情似乎也变得颇好。三天后,竟然开始下床锻炼身体了。就连御医过来时都说,祖父这一关算是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