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甸!”他几乎是在嘶喊,“小甸,你快进来!”
侍女跑进屋:“小主人。”
“小甸,你去帮我拿纸笔墨,”他顿了顿,说的无比认真,“一定要记得,纸是糯米纸,笔墨,是一天之后就可以消失字迹的散磨。”
“主人,糯米纸好找,可散磨实在珍贵,求起来……”
“去西安街,找一个叫缠的人。你一定要记得,找到他以后,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许疑惑什么,就跟他说我要这些东西有用。他问是做什么用的,你便说自己不知道。如果不给你,你便说,如果不给,我便死。”
“主人,他是……”
“别问,别对别人说,快去!”他急急忙忙的说着,声音颤抖的绝望着。
他仿佛可以很清晰的听见自己心碎裂的声音。
无比清晰的,就在自己的耳边响着。
原来苦苦追求了许久的为什么竟然这样子的简单,这样的容易让人接受却又那么的遥远……
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他对自己说。
可是,他明明很明显的知道着,知道着……
其实很可笑。
可笑到最后,竟然是希望。
他曾经幻想过实现梦想的可能性,有无数种的方法,你死我活,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或者两厢情愿彼此许诺,相伴一生,也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啊。
纯粹的爱从来不是容易的事情,他慢慢的也不会去追求这些东西了。他现在,只是要去求一个能够陪在身边。
如此简单的东西,要送尽两个人之间所有的感情和曾经。
他在房间里哭着,哭着,哭着。
侍女见他如此痛苦又认真的样子,脚步便也很快,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她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他要东西。
“拿到了么?”他淡淡地问,没有在哭,可难掩眼里的人绝望。
“回主子,拿到了,都在这里了。”侍女将东西替他摆好。
“小甸,你出去。”
小甸跟着他许久,也被调教的很好,此刻知道事情严重,也知道不该问什么,安安静静的点了点头便准备出去了。
“等一下。”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奴婢知道。”
“你自己也不要进来……”
“奴婢,明白。”
“出去吧。”他挥挥手,闭上了眼。
而后,起了床,坐到书桌前,开始了用散墨在糯米纸上写字。
散磨,是一种用料十分精妙的墨水,写下来的字可以无比清晰还会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且,用散墨写的字可以在三个时辰后自然的消失掉。所以,散墨十分的珍贵,就算是寻常的达官贵人也是很难接触到的。因为,一块散墨,值半套寻常大臣的府邸。
糯米纸,就是糯米饭煮好了顺带的那层薄薄的透明的东西,有心人会将之收集起来。干什么用?用途,是和散墨一样的,为了掩盖一些东西。散墨是自己消失,而糯米纸,吃了就好了……
现下,白连,自是要去说一些东西又去掩盖一些东西。
他很清楚,自己知道了什么。
他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现在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再也不可能知道了。
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要,表现上所要的东西……
很讽刺啊。
可是能怎么办呢?
他像是一个坏人一样啊。
是啊,白连,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坏人了,你现在这么写,你现在这样子威胁他,难道不是一个坏人么?
是啊,白连啊,你真是一个坏人了。
有时候,承认了自己是一个坏人以后,做起很多事情来,都会很很自如了。
或许一开始会很不自在,再到后来,就会很习惯了。
可是,坏人也是又要守护的东西的。
白连哭着写着喊着写着,用可以消失的散墨写在可以吃掉的糯米纸上是为了可以保护他。
苏犰安啊……
他写的很慢写的很认真,没有修改也没有重写过。想到什么写什么,反正就是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了。
因为这不是写给教习先生的作文这也不是写给心上人什么暖心的情书,这,这是一个坏人写给,自己心上人威胁其的一封信罢了。
简简单单的,就好了。
但他,写的极其的慢。
因为,写起来,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等写完的时候,已经是近了正午了,小甸在外头等的着急,犹豫很久才对着里头喊道:“主人,奴婢可以给您送些吃食么?”
“不必了,你直接进来吧。”现下,他的声音无比平静,没有了丝毫先前的颤抖和痛苦。
小甸松了一口气,很快的就推来门进去了:“主人。”
现在的白连,已然是恢复到了先前的那个风度翩翩的白连了,他平淡的笑着,平淡的看着她:“小甸,备轿子,去宫里找太子殿下吧。”
他现在叫的是,太子殿下啊。
他也惊讶,竟然就这样子不自觉的叫出了“太子殿下”。
真的,已经是这样子疏远了么?
不是,安哥哥了么?
是啊,什么时候不是太子殿下了呢?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会不会不那么辛苦?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会不会不那么忙,能多看他几眼?
如果他不是太子,他能不能够喜欢他?
如果不是他是太子,或许他们都不会认识。
想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
小甸:“主人,您真的要去找殿下么?”
“是。”
“什么时候啊。”
“现在。”
“现在么?”
“嗯,现在。”他坚定的说着。
就现在,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也不知道他回来了会不会来看他。
他不想等,这件事情,或许根本等不了了。
他现在,就要去找他,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的将他写的东西,交到他的手里。
为什么要亲手交?
因为,第一个,信在他手上,他要在交给他之前,好好的看他一眼。因为,那是他将他当作那个善良的可爱的白连的最后一眼了。他会好好的喊他一声“安哥哥”,他会好好的,微笑着接受他是他头的抚摸,就像他们的小时候一样,就像,他们最最最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一样……样子的温柔,熟悉。以后,便是只有太子殿下和讨厌的白连了,从前的“安哥哥”和“小白弟弟”再也不会存在了。不会了。
因为,第二个,很简单的理由,只是为了简单的,保护他。他要亲手,把信交给他,他才会放心这样子的秘密不会有任何的机会流露出去。
这两个理由,其实很简单啊,都是为了他,而已。
他也很简单,都是为了他而已。
那样子的理由,或许不会有任何忍愿意相信,他们会哈哈大笑,他们会唾沫飞溅。
哈哈,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啊。
白连是可以进宫的,因为白玉大将军也因为太子爷。
进宫进的勉强,可还是进去了,走到了他的跟前。
此刻,他正在和几个忙碌的讨论着,见他来了也只是跟往常一样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现在很忙示意他现在很抱歉。
他也跟往常一样回以一个和顺的点点头:没事的安哥哥,你忙啊,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玩的。
他不吵也不闹,就可以这样子在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等着,等到他忙完了,再陪他玩陪他说话。
他从小就喜欢这样子看着他忙碌然后安安静静的等他的感觉,很简单很真实也很温暖。
从前不懂这样子的感觉,等懂了的时候,都已经是大孩子了,再也不能用玩笑的借口去说一些真心话了。
很可笑啊。
很多事情,都仿佛是算好了一般,偏偏都是要晚一步的。
他被几个大臣团团围住,很明显的,他和那几个大臣的意见是不和的,但是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一个人在中间反驳着他们。
一个人,丝毫不畏惧。
那么的优秀那么的自信。
从前的他,还是害怕的,还是会退缩的。
现在,不会了。
怎么会呢,不会了。
再也不是从前了。
不是从前的他了,不是从前的他了,也不是从前的他们了。
他又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想现在也想从前。
又过了一会儿,他解决的了手边的事情,就大步的走到他身边,关切的问着:“怎么了小白?”
“没什么安哥哥,就是跟,从前一样,想哥哥了,想找你说话,玩。”
太子爷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现在你就在我身边,不是可以经常见面的么?你还要这样子进来,你这样子我还以为……”
“难道,我现在已经不可以找哥哥了么?”他失落的低下头,原来,真的已经不是从前了啊。
“不是的,小白,我只是有些忙,我们也都很大了……我还是你的哥哥……”
“可是,哥哥也还是太子殿下是么?”
“小白,我没有想要不要你,”太子爷以为他是怕了,抚上他的头轻声的的安慰着,“我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里。”
他没有闪躲他的抚摸,因为是没有办法闪躲的:“是小白不好,打扰了哥哥。”
太子爷今日忙焦头烂额,虽然现在稍稍的空闲着,被白连这样子对着也还是觉得十分难受。
说不出来的难受。
放在以前,很简单的,只是小白累了啊,想他了他啊。
可是放在现在,未免……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们,也很久没有这样子了,他也以为,他还是懂得。
因为,都长大了啊。
可,现在看他这样子,也还是很清楚的知道,原来,白连,十六岁,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不过一个没有了父亲将他当作父老大哥的孩子而已。
只是他,太忙了,没有照顾到他而已。
嗯,毫无情商的钢铁直男就是这样子把白连今日的不对劲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钢铁直男这样子想着,便觉得十分的愧疚,于是带着白连像从前那般在宫里玩。
从正大光明美人相伴御花园到偷偷摸摸无人看管的御膳房,都是他们的欢笑声。
就像,从前那样子。
从前他很小,十八岁,就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大臣,他觉得很累,很累很累,每次很累的时候,一回头,便就是白连带笑的天真可爱的脸庞了。
他静静的等着他忙完了,然后他带着他去玩。
是他带着他,不是他带着他。
他累极了,可是还好他在。
现在,是一个十六岁的白连,来找他,白连或许是累极了,害怕了极了,所以才要来找他。
他在忙,他也跟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等着。
原来,只是,跟从前没有两样啊。
差不多的年纪,一样的很累很累。
他抛下了许多的公事,带着白连两个人玩了许久,一直直到黄昏,白连是要回去了:“安哥哥,今天,谢谢你了。”
“小白,今天玩的开心么?”
他坚定的点点头,就如同当年他问他的一般:“开心,小白今天玩的很开心。”
“开心就好,下次,不开心还来找哥哥啊。”
安哥哥,今天玩的开心么?
开心,我今天玩的很开心。
开心就好,下次,不开心小白来来陪哥哥。
好。
“好。”
苏犰安又抚了抚他柔软的发:“好了,早些回去吧。”
“嗯,”他乖乖的笑着,点点头,“等哥哥回来。”
“好。”
“对了哥哥,”不管如何的和他在一起玩可以忘记烦恼,此刻,他还是想了起来,“这个给你。”
他笑着,平平淡淡的将手里简单整齐干净的信封递与他。
太子爷接过:“这是什么啊?”
“信,我给安哥哥的信。”
“写的什么啊?”说着,正要将信封拆开。
“哥哥,不要拆,”白连急忙拦下,“等我走了,安哥哥再拆可好?”
苏犰安笑笑,以为是他像从前写教习师傅的作业“给大哥的一封信”然后给大哥看那样子害羞了,于是也点点头:“知道了。”左不过,也就是叮嘱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些啊。
“那,安哥哥,我走了啊。”
“好。”太子爷笑着,温润如玉。
白连贪恋的看着样子好看的亲近无比的笑容。
这样子的笑容,怕是以后都再也看不到了吧。
见他定在原地,太子爷捏了捏他的脸蛋:“还不走么?御膳房的完善都被你都吃完了!”
“我这就走,哥哥。”
“路上小心些,一有事情就喊近卫来。”
“好。”
“去吧去吧。”
“再见,哥哥。”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