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药最终也还是没有回答。
当天，姚药没有教苏犰生任何，苏犰生也没有讨教任何，坐了一会儿便也回去了、
后来，侍女和她说，当天其实苏犰生的后背是受了一点伤的，他回来的时候满头是汗，整个后背全是血。等处理完伤口后，他们都劝他不要来了，要他好好休息。可是他还是坚持要来。
他还是坚持要来……
姚药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坚持什么。
有什么，是值得他坚持的。
烟国。
距离皇后和皇太子失踪已经过去两年的时间了，烟国的朝政兴荣了两年，烟国的后宫也荒废了两年。
整整两年，杜颜秋都没有进过后宫，任谁劝都没有用。
一开始是谁劝打谁，后来直接谁劝杀谁……然后就再也没有人劝过他了。
他每每都说，你们这些人，都劝朕要进宫后，要孩子，可是我有孩子也有想要厮守终生的女人。你们有时间劝我，不如帮我好好的来找一找。
他让旁人帮他找，自己也在找，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找不着。
也还好是找不着，因为只要找不着就一定还会有希望可以见着她，而不是直接来一个可怕的答案。
一个皇族出生的女人带着刚刚被册立的太子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在皇宫之中？若是要杀了她们，现在掘地三尺的速度应当也是可以找到尸骨了，可是没有。
若是想要抓了她们跟他威胁然后想要得到点儿什么，那么现在也也应该站出来了，可是也没有。
皇族之人失踪的理由千千万万，可是排除了这两种，杜颜秋再也不会觉得其他的理由能说服自己。哦对，还有一个，那边就是……她自己躲了起来。
她为什么躲起来，他自然也明白，所以每天都是希望找到她也担心找到她。
可四年确实与日俱增。有时候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便一个人跑到宫外找一个小小的酒馆坐下来看着月亮喝着酒又听听戏曲什么的也好受一些。也有时候，杜颜枫在的时候，他也能和他说说话。
可杜颜秋不是傻子，已经两年了，就算自己弟弟再聪明他怎么说也是一个一国之主，怎么可能关乎自己老婆不见的事情一点儿也查不出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老婆不见的事情是和杜颜秋有关的？
同时，杜颜秋怎么说也是一个在杜颜枫这个皇帝眼皮子底下偷偷积累了自己势力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和当晚苏易冉失踪的事情有关？
两人都是看破不说破。
因为对于杜颜秋来说，纵使知道的第一刻是恼怒万分的，可是渐渐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杜颜枫到底也是自己的弟弟，是苏易冉的弟弟，是孩子的叔叔，也是烟国的亲王……他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他明白，也应该去感激。
而对于杜颜枫而言，不管杜颜秋说不说破，他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对策。若是他不说破，这便也让他省了许多的麻烦。
小松子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端着茶进了御书房。
这两年来，杜颜秋没有进过后宫，能和他除了朝政之事说得上几句话的杜颜枫又忙着找自己媳妇又忙着游历四方也不回来……所以看着唯一一个能陪在杜颜秋身边的人也唯有自己的。更有甚者还议论说，杜颜秋是不是和他有什么苟且之事，所以不进后宫，还为此怀疑皇后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弄走的，然后演了这么大的一场戏只是为了一个小松子，不然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了两个大活人在可能出现的地方掘地三尺也找不着。
众人对小松子是又羡慕又嫉妒还议论的。
可是唯有当事人小松子才知道自己心中的苦。
自苏易冉走后啊，这个杜颜秋就一直都阴晴不定，时不时的发火时不时的发火。而且刚开始的时候他发火还是没有理由的，他常常会写写字就把书桌给掀翻掉。完了以后还跟小松子说，朕不喜欢吵，你一个人整理。
然后小松子可怜兮兮的就一个人整理了。
可是还没有整理好多久，杜颜秋又将书桌给掀翻掉了……
然后很诡异的笑着看着小松子说，朕还是喜欢清静，你自己弄了吧。
然后又整理，又掀翻掉，又整理，又掀翻掉……
小松子在心底里问候杜颜秋的祖宗十三代……可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怎么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然后他稍微正常一点了，发火还会找一个什么理由了。
比如。
杜颜秋：“小松子，你说这个茶叶是不是假的？”
小松子：“这是乌南每年春天孝敬这里送来的茶叶，都是手把手交接的，不可能是假的。要么，也就是奴才没有煮好茶……”
杜颜秋：“不对，肯定这茶叶是假的。”
小松子：“好吧，那奴才现在就给您换掉！”
杜颜秋：“你什么时候也会自作主张了？”
然后，掀翻桌子。
又比如。
杜颜秋：“把朕前三年前微服私访的时候买的李大师的画拿过来，朕要看看。”
小松子：“您忘了么？您在去年把它赏给七王爷了。”
杜颜秋：“有么……朕不记得了。”
小松子：“是的。”
杜颜秋：“不对，是你自己记错了。”
然后，掀翻桌子。
根这样同类的智障对话基本上每隔两三日都会发生一次，小松子这两年真的是一把辛酸泪一把汗水的走过来的。
身体上面的劳累也就罢了，可怕的是杜颜秋对他精神上面的摧残。
他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不会虐待、苛待下人，不管自己的精神压力多大都不会像传言的其他国君一样，这是小松子一个敬佩他的原因。
自从皇后走了以后，他除了经常让他整理桌子也没有让他做什么其他很过分的事情。
小松子心想，反正自己也是一个小小奴才，这些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可是……他这精神上面的摧残对于小松子来说真的是有点儿丧心病狂了。
比较好的时候是这样的。
小松子：“陛下，您没有用晚膳，奴才让御膳房给您做了一点儿小点心，您要不要用一点儿？”
又求生欲很强的加了一句：“若是陛下不吃的话，奴才这就端下去。”
杜颜秋温和一笑：“没事，你就放在这里吧，正好朕也累了。”
小松子被他的温和震惊到了，然后热泪盈眶屁颠颠的就跑过去把甜汤给他摆好了，然后不动声色的把喧宾夺主的他正在翻阅的折子从他的手边挪开。
杜颜秋也很配合的的喝了两口。
那一刻，小松子甚至还觉得他是不是脑子好一点儿了，对皇后娘娘和皇太子的事情放下了一点儿了。
杜颜秋笑问道：“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好人？”
“陛下，您是一个好皇帝。他们都说您喜欢意气用事，可是奴才跟着您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明白您每一次所谓意气用事要除掉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您自己做了坏人，只是为了才把那些真正的坏人给绳之以法。还有……您也是一个好丈夫，这么长时间了，您还记着皇后娘娘，换做任何一个人身为一个君主，后宫佳丽三千……好吧，虽然您的后宫里头现在只有三个嫔妃还在考虑让她们挪出去省下一笔开销，但是您如此钟情，实在是小松子在皇族之中少见啊！”小松子带着当时的感动，将他之前的喜怒无常还有时不时的神经兮兮全都抛之脑后，一股脑的便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自己都把自己给打动了。
可是调皮的命运没有让小松子感动太久。
杜颜秋一直点头微笑的听他说完，表情看着也是为之动容，可是等他说完以后，他便放下了手中拿着的甜汤，然后低头，看着是在沉思什么。
小松子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有抬头，心疼甜汤是要凉了，便戳了戳他的手臂：“陛下，您在想些什么呢？快喝点儿吧，汤都要凉了。大晚上的放着热汤不喝等汤凉了再喝对汤……啊不，对您不好。”
“小松子啊，”杜颜秋的悠悠道，“你说，为什么……”
小松子的心中扬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陛……陛下，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皇后要离开朕？”
小松子在确认杜颜秋身上没有酒味，他没有喝一口酒后就知道自己的噩梦开始了，杜颜秋又开始发疯了。
在接下来近半个时辰中，杜颜秋无数次的抓住他的肩膀不断的问：“为什么皇后要离开朕？”
“为什么皇后要离开朕？”
“为什么皇后要离开朕？”
……
小松子心想：我怎么知道？
到后来，杜颜秋失声哭泣，躲在小松子的怀里哭的和一个孩子一样。
去你奶奶锤的孩子，有这么重的孩子么？有这么神经兮兮的孩子么？
小松子有那么两刻甚至想，拿着一把刀，把自己给杀了。
在那之前，先把杜颜秋给杀了。
这还是稍微好一点儿的。
坏一点儿的，直接就是上来就呵呵呵，呵呵呵的冷笑，然后小松子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陛下，您在‘呵呵呵’，‘呵呵呵’啥呢？”
然后就开始了一段世纪对话。
“小松子，南方的战事朕很烦心。”
“没事，陛下，您不用烦心，青木将军已经去了，他的领军能力您不必担心。就呆在这里等他的好消息就好了。”
“可是朕身为一国之主怎么只是干等着？”
“那您要做什么？过去找青木将军和他一起领兵么？”
“你是要朕死么？”
“不是啊，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啊！！！”小松子慌张，十分慌张。
杜颜秋微微一笑：“朕知道，朕知道，朕只是说说而已嘛！”
小松子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这口气缓过来，杜颜秋又笑眯眯的道：“如果朕死了，你会有什么好处么？说……你是不是想要谋权篡位？啊？我看你整天鬼鬼祟祟的往我这里跑，是不是对玉玺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小松子又开始慌了起来，而且这一回还是手掌心，脚丫子心全是汗的那种慌张。他奋力的在为自己辩解：“不是啊…..先不说奴才没有那个玩意儿了，奴才也不是一个很有志向的人啊！奴才也没有鬼鬼祟祟，每天进您的屋子只是因为您只让奴才进来啊……奴才，没有想要谋权篡位啊，没有啊！陛下明鉴啊！”
杜颜枫背着杜颜秋偷偷积累自己势力的事情小松子是知道的，因为在这个皇宫之中他就算没有那个玩意儿也是一个首领太监。杜颜枫在积累自己皇宫之中人手的时候他怎么可能稀里糊涂的毫无察觉。
他也曾经怀疑和害怕杜颜枫是不是想要反了，虽然不知道他究竟积累了多少势力了，可是若是他宫外的势力能和宫中的势力成正比的话这真的不是一件难事。
可是杜颜秋愣是没有反。
小松子也曾经明里暗里套过他的话，套过后便知道，原来这个亲王要这么多的势力只是想要保命而已，也想着在必要的时候帮着他有点儿傻的皇兄保住江山。
然后他就松了一口气。
可是现在小松子想，还不如让杜颜秋反了呢，这样……要么他换一个正常一点儿的人伺候要么被送出宫去反正都比现在的要强啊！
这时，杜颜秋话锋一转，把小松子拉进了另一个折磨神经的漩涡之中：“你说，皇后为什么要离开朕啊？”
小松子：……
这是坏的，也是丧心病狂的，但还是在杜颜秋身边十几年已经饱受摧残的小松子还是可勉勉强强咬着牙承受一下的。
但还有些摧残，是小松子根本也承受不了的。
比如，那一日小松子站在他的旁边为他磨墨，努力的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生怕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引得杜颜秋那一刻又开始脑子拎不清了。
可他大概是忘了，一个人脑子拎不清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尤其是本来就有点儿神经兮兮的杜颜秋。
这一回，本来杜颜秋自己低着头写写画画也还是很正常的，等一幅画画完后，便举起来自己很自恋的观赏。
他画的是一个女人，不是他妈，也不是皇后娘娘，只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他观赏着观赏着便突然转身看向小松子：“你说，朕画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