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不烧饼的,苏犰生一路上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可朱竹还是毅然决然的跑到老远的地方买来了烧饼并且带回来给赵老谷主,还……巴巴的递到了老谷主的跟前。
老谷主到底不管是真有风度还是假有风度,也都快有了四十年的风度了,所以这个时候也笑着接过了那烧饼,甚至当着朱竹的面吃了两口,又安慰似的看了眼苏犰生:“其实老远就问到这烧饼的香味了,以为是我家小生换了口味,看到朱竹就知道了……方才看到你抱着烧饼,还以为是你心爱之物,寻思着向你讨两口吃应当是舍不得的,哪知道是买来给我的,呵呵呵。”
朱竹看上去是真的开心,得以看了眼苏犰生:“我看小生这个臭脸,还以为老谷主您不喜欢吃这玩意儿呢。您常常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也勿施于人,而且己所欲施于人会让人更加讨厌’,我这是真怕会让您讨厌。”
“不讨厌不讨厌不讨厌,”老谷主连连道,“跟山谷里的一众相处久了,跟小生相处久了,来一个你这样儿的,倒是让我舒心不少。”
“什么叫我这样儿的?赵叔叔你的话总是让我听不明白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自然是喜欢你才说这话的,”说着,他又扫了眼在旁一直冷着脸的苏犰生,“是不是啊小生?”
苏犰生看上去好似不怎么高兴,可两人都不是很在意,因为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高兴过。因为是老谷主问话,他也微微带笑回应:“是是。”
老谷主又看向朱竹:“小生哪里都好,就是太闷了,有时候我和他待在一块,反倒是觉得他的年纪更大一些了。”
两个人同声大笑。
老谷主虽说是有急事要寻苏犰生说,可意外来了一个朱竹除了开始的一个古怪的眼神之外接下来的谈话之中也没有漏出半分对于此事的不悦,一直拉着朱竹有说有笑,更没有丝毫的怠慢和要赶朱竹走的意思。
朱竹也是真喜欢赵老谷主这个人,为了满足自己对他的向往往也没有顾着苏犰生十分难看的脸色厚着脸皮坐在这里和他聊了许久,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他闻着抱在老谷主手里的烧饼,感觉有些饿了才礼貌的笑着:“呀,和赵叔叔聊着聊着时间都给忘了,我不该继续留在这里打搅赵叔叔了。”
“无妨无妨,小生既已当你是朋友,那就是自家人了,你可是饿了,要不要留下来吃一口?”
这下子,就算没有苏犰生越发凶狠的眼神以作警告,朱竹也该自觉懂事的乖乖回家了,而且面对老谷主这样“温和谦逊”的人,还得拒绝的坚决一点儿:“还真不是不领赵叔叔的情,而是我家中真的有事,母亲也多次叮嘱让我早些回去。若是……将来还有机会的话,我也一定还会登门拜访,想必届时赵叔叔也不会小气不请我吃一顿了。”
“怎么会呢?下次你来,提前和小生说一声,赵叔叔全都给你准备你喜欢吃的东西,可好?”
“好。”
“好好好,既然你家中有事,要早些回去,我也就不留你了,”他看了眼苏犰生,“小生,你好好的送朱竹出去吧,人家一直陪着你,你脸色好一点儿,为父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的……你何必如此当真?再说了,就算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为父都没有着急什么,你又着急什么呢?”
苏犰生对赵老谷主一向乖巧,一向言听计从,此刻也是如此,可是不知为何,他竟然从赵老谷主方才说的那两句话中寻出了些许……真情实意的味道。
是不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会这样慈祥温和的叮嘱自己的儿子,要善待自己的朋友?老谷主从未为了这样的小事责怪他什么,因为对于他而言那样是不值得的。他杀了人,他不劝阻,不责怪;他帮助一个大国仅用了三千兵力灭掉了一个小国,从此小国民不聊生,大国用从小国得来的东西孝敬了苏犰生但是更多的是用他们的地皮养活了自己国的百姓。对此,赵老谷主不劝阻,不责怪;曾经有一位江湖术士救了刺杀失败的苏犰生,可后来,那位江湖术士和苏犰生的某一个力气关系相冲突,苏犰生又恩将仇报杀了掉了那位江湖术士,甚至连他的十几个家人也不肯放过。对此,赵老谷主不劝阻,不责怪……好像,苏犰生不管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要不失败他就不会被责怪,他从前每一次责怪他,都是责怪他哪一次哪一次失败了,哪一次,哪一次因为什么愚蠢的决定失败了。
可方才,他因为朱竹责怪了他。
确实,因为一个朱竹就责怪了他,他确实难过,可想想,他因为一件小事责怪了他……这,多么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
寻常人家的父亲,寻常人家的亲情,这些,一直都是苏犰生最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的东西。
从前从未有过,可是方才,好像,有了。
他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儿子知道了。”而后,便带着朱竹出去了。
“嘿嘿嘿,多谢你今日啊只是臭着脸没有出声叫停,不然我就不能和赵叔叔说这么长一段时间的话了,你要知道,我啊……是真的敬赵叔叔,”朱竹边往外走边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好了我今日心情是好的不能再好了,你呢,苏犰生,你呢?”
你呢?苏犰生,你呢?
苏犰生没有回答什么,依旧冷着脸一语不发的带着他往外头走。
朱竹早已习惯,继续说着:“今日你来找我啊,定然是有什么事的。可若是利益相关的事情,我朱家已经不能再帮你什么了……若是能帮的,方才也一定已经说了,那么,就必然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可我等了许久,你也没有和我说。苏犰生,你现在要和我说一说么?”
苏犰生啊,心中的事情千千万万,可能拿出来说的没有几件,自己愿意说的,就更少了。
可朱竹啊,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多听苏犰生说一说他自己的事情。
他又和他碎碎念念了了一会儿,说着说着便很快就到了门口了,他最后一次发问:“苏犰生,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了么?”
朱竹:“你忙,我知道。你能来找我实属不易,我就算不要我的老婆也愿意过来陪陪你,所以你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或者说想要听一听我是怎么想的现在就与我说一说吧……下一回我们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苏犰生想了想了,抬头认真的道:“朱竹,我可是变了?”
这问题,今日已经是苏犰生第二次问朱竹了。
“变了,确实变了……方才迎你的管家与我私语说你近日不怎么动不动就惩戒他们,说话也风趣了许多……可我觉得这些都是让你往更好的方向去,所以也并不在意,你……发生了什么么?”
听着,苏犰生的眼神暗了暗。
他确实没有再以看见旁人用恐慌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鲜血一滴一滴的留下来以及他们的尖叫声当做自己的乐趣了…...可这样的改变,如若不是千霜偶然之间提起,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又或者,这是为了什么?
“苏犰生……许多事情我不想都追着问你才可以明白,我更希望是你自己与我说的,你不与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你。”
从前,朱竹觉得自己的世界黑暗无比,他有高贵的出生,有和他高贵出生不一样的作风和头脑,他的兄弟姐妹都比自己聪明,他们一个个的要么考取功名在入朝为官,要么征战沙场,要么帮着父亲管理家中产业,再没有志气的也嫁了好的夫婿时不时的带着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回来孝敬父亲和母亲……而他,就是为无所事事最平庸的一个小孩儿。
可朱竹觉得,他也并非十分愚蠢,更不是他们所说的废物。只是有了他的这些兄弟姐妹,他看上去更加平庸而已……看上去更加平庸而已。可既然,他们都已经当他是一个废物了他又何必清醒的活着呢?
所以他才会整日混迹赌场、风月场所,整日整日,每日每日的混沌着……因为他以为,没有人会比自己的世界来的更黑暗了。他想,只有废物的世界才是黑暗的,可他,一个不是被废物的人让所有人都认为是一个废物,这难道不是最黑暗的么?直到……让他看见了苏犰生这个孩子。
苏犰生这个孩子,让他知道,没有最黑暗,只有更黑暗。
他不是一个废物,是一个天才,不管是头脑还是武艺,他都是一个天才。他很聪明,也无比努力,可是他的人生……就是黑暗着,而他的整个人都是黑暗的。
也因为他的黑暗,朱竹一下子想明白了许多事,也豁达了许多……既然别人可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变成今日的模样,那么他为何补能从一败涂地变成高高在上的模样,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高高在上。现在正处于逆境之中的朱家人用的还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小产业。
这也是他要陪着苏犰生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现在都已经光明了,所以更希望苏犰生他也是光明着的,可是他觉得苏犰生这样一个出生和经历的孩子是光明不起来了……既然他光明不起来,那么他就要一直都陪着他。
可……现在看来,这孩子,是光明起来了啊。
这是好事,若是可以的话……朱竹还真的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何会光明了起来。
苏犰生的样子看着像是知道为什么可是不愿意说,朱竹不愿意强迫什么,只是想要再旁边等一等…..万一就让他知道了呢?
又过了一会儿,朱竹也准备放弃了,想着他只要光明了,为了啥根本也不重要,皇族中人的命数更是走一步看一步,生与死,阶下囚与至尊之位……都是谁也说不准的。他只是希望苏犰生好好的,就好……
也就是这时,朱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和他现在所想的事情其实并无联系,可是这个名字就是这样腾空而出,然后慢慢的占领了他的脑袋。
“苏犰生……你的师父,近来可好啊?”
苏犰生似是吓了一跳,少见的慌张的眼神都晃动了一下,他很快稳住道了一句:“这与你没有关系。”
他现在的稳已然是晚了,朱竹笑道:“你怕不是被那姑娘灌了迷魂汤?就依我看……她的长相和那谁……春掌柜比起来也差了大半截儿啊,你怎么就喜欢这样的人?”
既然人已经猜中是谁了,那么对于朱竹来说还不简单么?
姚药早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和他无非是利益和那玩意儿的关系,可若是利益关系,苏犰生又根本不会因此有这么大的变化……那么也就只有那玩意儿的关系了。
他真的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苏犰生了,他没有本事也不想打听苏犰生的种种,所以关乎他的一切他除了等着就是猜,等……终于是等到他了,猜也终于是猜中了点儿什么,可是这样……他反而是更加不明白了。
苏犰生是一个很明白的人,不管思考什么问题都是自己的利益至上,他几乎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亏了什么,他感情用事过几次,他冷血的像一个做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他无情的像一个曾经被整个世界抛弃过得人……
按理说,他的每一个计划之内的人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感情之中。
可是为什么,姚药会出现在他的感情之中呢?
这……这不应该啊……
这段时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良久,苏犰生的神情看上去都似很尴尬也有些狼狈,这是朱竹见所未见的……而后,他终于是叹了口气,问:“你何时见过她?”
朱竹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之前,在万花寺,那个时候她还是太子府男宠,和萧秋意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