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颜枫透过窗俯视他身在的这一条小巷，穗景县因是金丝国和烟国的交界县，所以这地方虽小了点儿，区区这一条小巷都是人来人往，热闹不凡。
他一向喜欢安静，可此处纵使是关上窗也难抵御半分此处各种各样的嘈杂声，有各种商贩叫卖的声音，有讨价还价的声音，有楼下戏班子表演时发出的声音，有围观群众叫好的声音，有乞丐向体面人家讨要饭食的声音，有几个为了脂粉喋喋不休争论的女子声音……
于是杜颜枫索性把窗打开了，他倒是来好好的找一找，这些个声音都来自何处，尤其是那个吆喝了整整三天几乎没有停过的粪夹子的叫卖声究竟是来自何处……是哪一个如此执着要卖粪夹子……
“据探子来报，六王爷和九王爷近日一直都在客栈各自养伤。他们身边伺候的人还日日来往传递他们之间写着相互谩骂话语的纸条。奴才曾看过两张纸条，上头的内容……不堪入目。”
“哦？”他挑眉，“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已经不似从前一般……狼狈为奸了么？”
许是“狼狈为奸”这样的用词太夸张，近卫挽尘憋笑无用便轻轻咳嗽了两声，又正了正色才道：“若只是这样简单，那么殿下训练了两年的探子们便不会选择又继续让殿下等了五天。这五天，他们一部分的人马通过跟走杜颜勤的一个近卫找到了很大一批的训练有成的精英刺客……探子说，根据他们的训练程度，一个精英刺客约莫是一个八成禁军的本事。”
“哦？那可真是有点儿东西了。”杜颜枫勾唇笑了笑，目光从窗外收回。
“是，而且剩下来的那两成，约莫两年的时间便可以教会他们……而且按照这一批数量来看，攻破皇宫刚刚好。”
“想要攻破皇宫，那么也得有点儿本事进的了国都啊……想必这两个出息的应当是也是有所准备吧，兵符呢？”
“兵符之事也是真的……那画中所藏的确实是兵符的图案，虽有些偏差，可往往接受号令者都是草草看过兵符不敢抬头凝视多久的，若是他们能找到一个举得起兵符的人，再用这画中所藏的那个图案制一张假的出来，想要骗过军中那群将士，也不是不可能。”
到这里，已经有五日了。
杜颜枫在这段时间里，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等。
他要等一个可靠的、可以完全确定六王杜颜勤和九王杜颜敏造反的证据，他要等一个在确保了证据的情况下可以将他们拿下的机会。
其实等的，也无非就是后者……但前者，更是不可缺少，皇族之人，便是如此。
有本事就不要露出马脚，抓不住把柄也就罢了，最多只是暗中使袢子，死了也只能算作是意外。
而若是露出马脚了，让人抓到证据了，那么便就是要被正大光明的抓起来然后用皇族的方法，处理了。
很好，他们的证据，抓到了。
六哥，这笔账啊，可算是等到一个机会要和你好好算一算了。
杜颜枫冷冷的笑了笑：“既然如此，又是谁举得起那块兵符呢？”
“王家死敌，黄不念大将军。”
由于王家历代忠诚并且家族血脉又多有治国的天赋，所以世世代代都辅佐于烟国朝廷凡是丝毫不越权、不贪权。烟国的皇族在忌惮之余，念其清白忠良的招牌以及其出众的才华一直都和王家保持了相对距离的“相安无事”的相处着。
虽然，一代又一代，绵延后嗣也好，桃李满天下也好，王家因为年代所以根基是越来越大并且越来越稳固了。
以往王家都会做一件事情选择让皇族之人相信自己的忠心耿耿——送族里女儿进宫以表忠心。王家的女儿也都是又美丽又大方还很得体善良的好女人，送进宫的一个个都是皇后的标准……可王家人一直都表示，不管是不是皇后，在宫里就好。
这道理已经很明显，表明自己的衷心，也让皇帝愿意相信他们。
可这一次，他们遇到的皇帝，是对美色毫无兴趣的烟国皇帝……尤其见到了王家一个个如花似玉还有特别贤惠善良的女孩儿家就更加不忍心糟蹋了，所以每每王家人培养了一个女子要送进宫来，杜颜秋都会表示：不不不，不用了，进来了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是完整的，这……也说明了她这一辈子又是不完整的。
然后这时候就跳出来一个黄不念大将军抱拳跪在杜颜秋的面前：王家人的根基到了您这一代已经稳固的可以操控半壁江山了，以前还能在宫里放两个王家女儿当做人质，可您……又拒收了她们，那便是要放任王家人胡作非为了。
这个黄不念啊，是六王表妹的丈夫，确实有点儿本事在身上，可是也是靠着六王和沈家的关系才爬上当今这个位置的。军功……多多少少有一点儿，人看着也老实，这样的人，不惹事生非，杜颜秋虽不会器重可也不会因为沈家的缘故刻意刁难了。也就是近些年吧，一直以来老实巴交的黄不念突然之间开始特别喜欢弹劾王家的人，尤其是王家管理兵权的人……
杜颜秋虽然知道自己这皇帝和历代烟国皇帝相比确实是次了那么一点儿了，可到底也不是不知道辨明是非的傻皇帝。
现在王家人究竟如何，他心里头清楚。
王悠不在后王家走向会如何他不知道，可，只要悠老头在一天，王家便不会背起烟国皇族，绝不会。
于是面对黄不念许多次的弹劾，他都是微笑着说：不不不，朕愿意相信王家，你一个武夫心思不要那么中，王家之人世代忠良，朕相信他们不会反了的。
而可笑的是……一直以来一直都提醒着杜颜秋要小心被反了的忠勇大将黄不念将军竟然就是那个想要反了的人。
“怪不得那个小子这些年一直在弹劾王家人，又暗中使了不少的绊子，原来……是这样的缘故，沈自安，挺不甘心这些年沈家日渐倾颓吧？”
挽尘点点头：“如此来看，便是沈自安不甘心退出朝堂所以勾结了他的外孙杜颜勤和女婿黄不念，而杜颜勤又拉上了从小身份低微的九王企图一起要反了。现下，他们做了兵符、兵力的准备，虽然有些不妥之处，可也算得上是一个需要提防的计划。陛下派您来解决此事，王爷现在可有何打算？”
“挽尘，你跟了本王有多长时间了？”
挽尘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面容清雅，浑身上下皆透着一股不同于一般皇族之人身旁近卫的——胆怯。
他仔细想了想，又往回缩了两步：“殿下于五年前经过山谷之时将属下救下，您对我恩重如山。属下被救后先是养伤后又去军中历练，历练有成后又带着自己新旧本事在您的身边当差，如今……已有三年了。”
“是啊，都已经三年了……都已经三年了，为何你看事情还是如此谨慎，还是如此胆小？你不知道，谨慎过了头是轻看自己，胆小过了头是软弱么？”
“属下……知道。”
“可为什么……你还觉得六哥和沈自安的大计只是稍有不妥之处呢？”
“额……”
“好，既然你说稍有不妥之处那便是看出来哪里不妥了，你来说一说，说与本王听一听，究竟是哪里不妥了，有什么不妥？”见挽尘仍旧以为他生气了胆怯犹豫模样，杜颜枫警告性的咳嗽了两声，“让你说，你就说。”
“好……”挽尘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汗，他的声音也有都不似方才那样清朗，“属下……觉得两处不妥。第一处不妥，便是不妥在黄不念这个人。若是陛下没有发现也好，以他现在的地位来日确实可以拿着假兵符号令军队……可若是提前发现了，陛下随便寻个由头将黄不念给扯了……他们便没有指望了。而黄不念，对于日渐倾颓的皇家来看，又是几乎是唯一一个可以指望的人了。当然了，若是没有了黄不念，沈家耗尽人力物力再找一个他觉得合适的大将军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这是属下觉得的，他的第一个不妥之处。”
杜颜枫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很喜欢的小宠物的眼神一样，嗯，不错……这小宠物虽然怂了一点儿吧，但是小聪明还是有的。
他轻笑：“有点儿意思，继续说。”
杜颜枫原本只是经过山谷，见过太多杀戮经历过最相信的人背叛后也不是一个乐善好施之人。
可他救下了挽尘，为的就是他这么一点儿小聪明……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最讨厌的小聪明，放在挽尘这里，就那么可爱。
“第二个不妥之处……属下觉得在于其实不管是沈自安、六王爷或是黄不念他们都没有自己的稳固势力，这也可能会让他在来日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十分困难。他们看似很有自己的打算，有兵符，有将军，有将来可以扶上皇位的人，也有愿意帮他们忙的皇族中人……可，支持他们的人，只是他们自己而已。仅凭着他们几个人，烟国是不可能会被拿下的。这些年来，沈自安的羽翼已经被陛下清理的差不多了……他兴许可以在这最后的时刻倾尽所有的来给自己增加势力，可是这也是基于我们还没有察觉到他们又任何忤逆心思的时候。属下也派人查过了，现下……真的愿意在背后支持沈自安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只有六个，而且有两个都是因为姻缘关系可能会支持的。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努力的去收买人心。我们且不说他能不能成功的收买人心吧……他不会都收买那些容易被收买的年轻傻官员，为了能让他们帮自己的忙……他一定会找一些有经验、有能力的官员，最好是老官员。可是那些老官员，在烟国的朝廷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时间……若是被收买了也好，若是没有被收买他们或许就会有疑惑了，他们的疑惑……是很可能会让我们的陛下知道一下的。届时……沈自安的这一计很可能会被终结掉。人脉方面，除了这一个可能会导致失败的可能，还会有许多不同的造成失败的可能性……这些，想必不用挽尘一一说来，王爷也能自己想到吧。”
挽尘：“挽尘的眼界、能力、头脑都有限，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殿下应当会推断出更多的疏漏之处。所以……属下觉得，这个所谓的造反，其实是有疏漏的，殿下处理起来，不算太难。”
“挽尘，你要记得……任何能被看出疏漏的计划就不叫‘有些不妥之处’，也不叫‘处理起来不算太难’，知道么？这叫有大疏漏。这叫玩火自焚一样的愚蠢计划。这样的计划，挥挥手指就能解决，稍微动点儿脑子，便能借着这个计划好好的玩弄一番他们。”
挽尘这下子看上去更加畏畏缩缩了，抖了一会儿后索性直接扑通一声跪下来直接在地上求饶：“王爷……是属下无能，还望王爷恕罪。”
杜颜枫轻叹一口气，他想要试一试这小孩儿现在胆子可大一些了，却不想用力过猛，真的将他吓到了。
他缓缓的走到身边轻轻拍了拍他正不住发颤的肩膀：“挽尘啊，本王一直让你记住的……今日本王再与你说一遍，这一回你千万要记住了啊。”
杜颜枫：“本王，和他不一样，不会轻易杀了你或是责罚你的。你若是没做好事，本王只会扣你月钱，你若是坏了事，本王也只是将你赶走而已。这三年，你没有做错事也没有坏过事，区区两句连争论都算不上的话，本王是不会罚你什么的。”
“殿下。”
“站起来，帮本王去准备吧。”
许是挽尘天生就是一个胆子小的，也许是那山谷真的太可怕了，他从那里走了一遭后再出来便变得胆小如鼠并且轻易回不来。他都已经被救了五年，跟在他身边三年，胆子还是一样的小，随时随地的害怕自己没有了脑袋，随时随地的下跪求饶。
他倒还真的很想知道，这山谷，究竟是什么样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