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香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她抬眼,亦是认真的望着他,许久之后。她红了脸:“我也很感谢,可以遇上你。”
杜修苏说:“为了你,我愿意不去憎恶他们。往后余生,只要有你在,我便只想要一个安定的家而已。”
“虽然只是相识一晚,可我们都认定了彼此是对方的那个人。”何香说着,脸上始终带着笑,这笑中,有属于一个少女的青涩和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又过了一会儿她,又渐渐的垂了垂眼眸,脸上的笑也渐渐消散,“我们原本是约好了的,他回他的烟国,我回我的小村庄,不出半月他便来上门提亲,我只要好好的等着便好了。”
何香回到那个小村庄之后,她以为又会是另一片的流言蜚语,可其实不然,大家伙皆过着自己的生活,对她归来只是向何家表示祝贺。父亲母亲和兄长也都不曾怪罪她什么,没有人像她想象之中的一样对她指指点点,亦没有人像她想象之中的一样对她万般责怪,大家,都不过是庆幸罢了。
也许,人的恶意大小,全在自己心中。不在意了,也就小了。
她还和自己的父亲母亲说了杜修苏的事情,他们全然支持,只是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罢了,可是何香说她信,二老也不多言什么。兄长亦是如此。
那个时候,何香觉得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比自己更幸运了。
她可以遇上一个那样好的男子,生在这一个这样好的家庭里。
直到……在约定好了上门提亲的前几日,微服私访的皇帝陛下光临这这个小小的村庄,在他身边的,是那位刚来不久的钦差大臣。
很多年以后,何氏在后宫之中站稳脚跟了她才打听到,之所以皇帝陛下微服私访到他们这个小地方便就是因为那位钦差大臣告诉他,他要送给他一副好风景。
而那个好风景就是何香。
看惯了人间绝色,看惯了倾国倾城,偶尔的小家碧玉一下子就入了金丝国皇帝的眼,正如同那位大臣说的一样,在他的眼里,当真是一副极好的风景。
这一回,何香是必须嫁了。
可她那个时候终究还是不懂事,还是总想要撑到底来等一等杜修苏,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对她又很是疼爱,便是因为这一份疼爱……断送了他们的生命。
何香还记得,那一日金丝国皇帝坐在家中的主座之上,父亲母亲对视了一眼后先是对她安慰一笑,而后……便齐齐的跪倒在了皇帝的面前。
“能被陛下垂青是家中小女的荣幸,可是不巧……小女已有婚约,择日便要出嫁,还望陛下恕罪。”
“哦?”出声的是那位钦差大臣,他笑问道,“我上一回来的时候何香还不愿嫁人,说是年纪尚小,怎么?这么快就有婚约了?敢问婚约何在啊,本官可以看一眼么?”
父亲母亲对视两年,最后是父亲开口,可是他也许久都说不清道不明。最终是兄长与他们一同跪下,他吓得浑身都在颤抖,可依旧用安慰的眼神望着何香,而后对着皇帝道:“还尚未有婚约,可是那男子不日便会上门提亲,还望陛下可以成全。”
金丝国皇帝的仪仗看着威风凛凛,可却是一脸蠢相,听兄长这样说,他还真的认真的考虑了起来。何家都觉得是有希望,可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大臣忽然在旁道:“请陛下赐死他们三人,即刻迎娶何香!”
何家四人皆是一愣,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张爱卿何出此言?”
那大臣讥讽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人,抱拳恭敬的道:“依臣看,他们三人皆是犯了欺君之罪。首先,何香兄长的话刚好是说明了何香二老的话是谎话,而他兄长的话,陛下您仔细想想又是不是对您大不敬呢?您是这金丝国最最尊贵之人,金丝国的所有人皆是你的子民,先不说究竟有没有婚约了,纵然是有,只要何香并未嫁为人妻,您又为何不能纳她入宫呢?”
此话一出,何家之人竟然百口莫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过了一会儿,那大臣在金丝国皇帝沉思之时找准时机上前又煽风点火了几句,随着他一句一句仿佛他们全家皆犯了滔天大罪的话语出来之时,他们那个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又渐渐地、渐渐地下沉到了谷底。
何香当即愣在原地,只见金丝国皇帝竟然也闭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既如此,那就一切都按照张爱卿所言去做吧。”
而后,他便在仪仗的拥护之下出去了。何香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出去是在她身上打转的那个眼神,还有双亲、兄长被拖出去时候凄厉的叫声。
她最终没有见到他们被处死的场景,亦没有见到他们的尸首。只有在她被一群侍女打点好了以后身着华服拥护着除了院子的时候嗅到的满院的血腥气息……
“我忘记了自己究竟哭了多久,也忘记了究竟在那一夜脑中多少次浮现出要将自己杀掉的念头。”说着,何香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轻轻地说了声“对不住“后便掩面哭泣起了起来,不过并不是很久。等她将手拿下后她继续道,”也许是我太软弱,也许是我心中生了一个要杀掉那个钦差大臣的念头,我终于还是没有杀死自己。“
苏犰安沉默了一会儿:“我父皇的事情,很抱歉。”
何氏摇头笑笑:“其实我知道,因为他这样,你这些年也一直很辛苦。还有……他其实也很辛苦。那件事情,我后来倾尽所有的派人去调查,我查到,他在十六年前,你势力还未巩固的时候,一直都是那位大臣借着他三品的官位暗中控制朝政。他叫张若水。”
“若是张若水,那么纵使他是让父皇屠了这个村父皇也会照做的。”苏犰安叹了口气道,“在我还未巩固完全自己的的势力之前,一直都是这位大臣控制着父皇。他的三品之位其实是对他的最好隐藏。”
“所以这些年,除了他,谁我都不曾怪过。我也曾想要做一个红颜祸水手刃了张若水……可还未等到我出手,殿下您就已经将他贪污腐败、草菅人命的事情查了出来也处决了他。自此,我再也不曾因为入宫的事情恨过任何一个人。你母妃华氏应当另说。”
苏犰安点点头:“可这些年,您还是帮我照料了母妃。”
何氏摆摆手道:“小生已经回到我身边,我又何必继续恨她呢?况且……我近两年也常常都在想,若是当年她眼睛毒了一点,直接就将小生杀掉了,会不会这天下也不会有今日之乱?太子殿下,故事我已经说完了。我现在有九成的把握赵苏就是杜修苏。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当年是否应约上门提亲。可他若是来了,若是看到我何家空无一人,若是听说是金丝国皇帝抢走了我,又杀光了我的亲人……他也曾说过他本就是想要将他兄长取而代之......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赵苏是为了同时灭掉两个国而自己称帝。这样,赵苏又灭了杜修苏的兄长,又灭了当初抢走杜修苏妻子的人……真的是这么巧么?而且有一个传言,华氏为了巩固你的太子之位,她当年害的不仅仅是小生这一个孩子,既然又那么多的孩子……赵苏又为什么一定要找我的孩子呢?”
“太子殿下,您,是不是也觉得太巧了呢?”
苏犰安顺着何氏的话语沉思许久,忽然眼中闪过一道光,原来……是这样。
他以前总是觉得赵苏可以控制皇族势力这样精细绝对靠的不是简简单单的江湖势力,而是……他一定会有多多少少的皇族人脉在里头。金丝国的皇族人脉是苏犰生,那么……烟国的呢?他是哪里来的皇族人脉呢?他想过无数种可以解释的方法:买通、威胁,细作……这上面的每一种的都可以作为解释但是每一种都好像有点儿牵强,因为烟国和金丝国一样,都对这三种方法有自己的应对方式。殊不知……原来赵苏他自己就是那个皇族的势力。
“不错……赵苏,他应当就是烟国的皇族中人,他应当就是杜修苏。”
这时,房间的门被猛烈的撞开,苏犰生风风火火的冲进来,身边儿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萧秋意,萧秋意尴尬的看着苏犰安。
众人皆以为苏犰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得知真相之后气急了,也对赵苏憎恶极了,却不想他一进来便直奔苏犰安跟前,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哥哥,姚药她……现在有危险!”
苏犰安一愣,随即眼中满是错愕:“小生,千霜派过去了么?”
两国已经明了真相,赵苏大势已去,他现在非但不能灭了两国连全身而退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了。
可追其根本,他之所以想要亡了两国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杜修年,一个是金丝国老皇帝。现在金丝国老皇帝已经时日不多,那么还有一个杜修年……
他现在,虽然杀不死杜修年却可以让他一辈子的愧疚,只要,他杀了姚药。
芍药族那么多战事是因为杜修年,芍药族灭亡是因为杜修年,芍药族的前任族长和族长夫人的身亡是因为杜修年,而现在……若是姚药的身亡还是因为杜修年,他一定会一辈子都愧疚并且伤心的。
这把刀虽然不能让杜修年死,可是却可以让他悔恨、痛苦一辈子。
他,一定会杀了姚药。
“金丝毒根本就不是不解之毒!”苏犰安猛地抬头,没有任何犹豫的便要往外冲去,没走两步,他又回首道,“小生,你带皇贵妃去见赵苏,秋意……你已经吃了那么久的软饭了,这一次就让我吃一次软饭吧。”
说罢,他疾步冲出了房间,直奔那匹千里马。
他甚至,连银两和人都没有带,连要去多久都没有告知,就这样火急火燎的走了。空留了满屋子的人愣在原地。
许久之后,苏犰生终于明了,对着大家道:“既然姚药身中的金丝毒已经是传言之中的不解之毒了,赵苏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派了一个人要去刺杀她呢?那么便说明……这金丝毒根本不是什么不解之毒,金丝毒有法子可解。”
良久之后,萧秋意才终于反应过来,叉腰对着苏犰安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那他也不能就这样放下我们啊!赵苏是大势已去,可好歹也有三十多万的兵力……”
苏犰生白了他一眼:“第一,他虽然不能就这样走了,可你也不能还想着继续吃闲饭。第二,这一仗,或许根本不用打下去了。”
说罢,他深深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从方才到现在,当场所有的人包括侍女和近卫都因为苏犰生和苏犰安的风风火火而愣住了,唯有她一个人从见到苏犰生开始便红了眼眶,至此已经泪流不止。
苏犰生将她搂入怀中,第一次真情切意的唤了声:“母亲。”
“母亲,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些年,我的小生也很可怜。”
“我变成这幅模样,让您失望了。”
“小生……”
“其实……”苏犰生忽然浅浅一笑,一切的一切都终于明了了起来,“父亲待我是极好的,不要问我是不是个傻子。他本可以一早就杀了我的,若是杀了我,他的计划或许还得以保全……可他没有,想必,是因为母妃的缘故。而他之所以在那么多个险些被害死的皇子之中选择我,也应当是为了母妃。他从来……都将我护的很好。”
何氏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又是两道清泪划过她的脸庞:“小生,待我去见他,好么?”
苏犰生点点头:“我明白父亲的,若是这花了他近二十年的大计不能成的话,他一定不会容自己活在这世上。见一见父亲是您的心愿,也会是他的心愿。”
何氏咬着牙流着泪点点头。
她要让赵苏知道,她最后是知道的,是明白的,是……仍旧爱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