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后,望竹便回来了,还喜气洋洋的。她看了眼已经空了的放点心的盘子问我:“今天药少又来了?”
“嗯,来了。”我淡淡道。我没打算告诉望竹今天药少对我说的,因为纵使说了,望竹也依旧什么也不会告诉我……甚至还会想办法不让药少告诉我。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人生在世,我仍旧想要活得明白点儿。我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将话题转开,“望竹啊,你怎么看着这么开心?可是随着千阳大师又学到什么宝贝经验了么?”
望竹曾和我说过,好几次她随着千阳大师上山采药的时候,千阳大师也不知是本来就喜欢念念叨叨些什么还是想要还给望竹点儿东西,总能在话语间让望竹学到很多对她有益的知识,所以每一回,她固然累,却总是开心的。尤其是学到了什么宝贝经验的时候,她就会更开心,就像现在这样。
“是么?”望竹问我,“主子,我看上去真的是开心的么?”
我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好吧,我居然是开心的。其实这件事情啊……我想我应该是担心而不是开心的,却不想……我这么不争气。”
我听不大明白了,疑惑的问:“出了什么事?”
望竹抓紧了我的手,面上的喜色难掩,可是细细的观察,却也能感觉到她的忧虑。她又叹了口气:“主子,是这样的,今天和千阳大师外出的时候偶千阳大师和奴婢说七王爷可能再过几日就要接您出去个两三日。现在,烟国太上皇杜修年历经十数年终于回到烟国皇族,再过几日烟国皇宫里会有一个宴会,他们想请主子去参加,代表芍药族去参加这个宴会。”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是应当如此。阿爸和老伯有结拜的情谊,老伯也在我芍药族停留过很长时间,而且……总之,他与芍药族,与我都有很深的渊源了。现在阿爸不在了,我应当是去的。”
“就知道主子会这样说的,所以奴婢才会担心啊。”说着,望竹面上的喜色终于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忧和焦措不安,“您是应当去的。可是您现在的身体状况……您自己也是清楚的。夜里好好的呆在床上都会受凉,若是再奔波劳累的,您……可怎么受的住呢?”
我不禁松了口气,把手从望竹的手里抽出来反抓住她的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哎呀,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件事啊。你想啊,若是我现在的身体真的非常不适合外出那照着千阳大师的脾气一定是直接回绝了七王爷又何必再让你来问我呢?既然我是能去的,论芍药族和烟国的关系,论老伯和我之间的情谊我一定会去恭贺的。不是么?而且……若是我要去的话,望竹,你一定会陪我的去的吧。”
望竹坚定道:“若是主子执意要去,那么奴婢一定会跟着主子,在您的身边儿照顾您的。”
我笑道:“这不就好了么?既然能去我就非去不可,既然去了又有你可以照顾我保全我,我……是肯定要去的了。”
当天夜里望竹便睡得不是很好,我夜里要解手的时候她仍旧在辗转反侧。我和她已经相处了四年,虽然她每日要做的事情多而又细,可也鲜少见过她会失眠。此番……必然是因为担心我了。
我替她掩好了被子:“望竹,你不用担心我。”
望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我,见我坐在她床边,她吓了一跳,赶忙半坐起来:“主子?你是不是又半夜醒了?你冷不冷?可有不舒服么?”
我笑着用自己的手贴她的脸:“你瞧,我不是很冷。我不是睡不着,我是汤药喝多的要解手。”
望竹松了口气:“是奴婢让主子担心了。”
“是我让你担心的,可是望竹……”我有意的顿了顿,认真的望着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担心的,不仅是我的身体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她一愣,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堆起了一个笑容:“主子,您多心了,奴婢……奴婢只是担心您的身子罢了,没有别的事情。”
“是么?”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逼迫着和她对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和四年前的那个我比起来,真的已经不同了。抛开望竹的对与错不说,从前,只有望竹这样逼迫着与我对视让我说真话的分,绝对不会有现在这个神奇的场景出现。
而更神奇的是,望竹还真的乖乖就范了。在与我对视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垂下头:“是,奴婢还担心别的事情,可是奴婢不能告诉您奴婢在担心什么。”
我叹了口气,望着她无奈的笑了笑:“望竹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宁愿瞒着我也不愿意骗一骗我。好吧……我答应你,等到了那里,我什么也不多问,只是去一去,参加一下宴会,参加完了就跟着你回来。”
望竹猛地抬起头,惊讶的看着我:“主子你已经知道了么?”
我摇摇头,淡淡道:“不,我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么便说明那些事情我现在还不知道为好……那我,就先不要知道了吧。”
后来,我回到了床上不久后便听到了望竹轻轻的鼾声,那一夜,最后失眠的人,成了我。
接下来的几天,望竹忙着准备我外出时所用的一应物品。我不知道我身边儿还有多少银两,还是有谁给望竹塞了钱,我只是要出这山谷两三天望竹便准备了一堆东西。从各类衣物、收拾到我调理身体需要的药物就已经堆了一辆货车了,还有一个据说是保我完全的巨大两个药箱也占据了另两个马车。不是搬家,却胜似搬家。
我看着望竹一个里里外外的准备这个准备那个也是于心不忍想要插手帮她忙,可是每一次插手都会被她赶回来继续在屋子里坐着。我想我既然帮不了忙那就让望竹少准备一点儿,这样她也可以多轻松一点儿……可这样,我还是话说一半就会被打断。
我指着那一堆华丽丽的衣服,不禁皱起眉:“望竹啊……就三天,最多三天的时间。你只要给我带个两三套的衣服就好了,何必要带这么多呢?我穿不了这么多的。”
望竹停下手里正忙碌着的事情过来细心的解释:“烟国和金丝国还有芍药族的衣服都是不一样的。主子您现在身份特殊,您是芍药族的族长,是金丝国的二品郡主,还是……烟国太上皇的干女儿,所以奴婢把您这三个身份的衣服都备了几套,以免到时候需要您却没有。”
“这个芍药族的衣服也就罢了……可是金丝国的衣服和烟国的衣服看上去没差啊。”
“不不不……”望竹拿起其中的两件衣服,指指袖口,又指指裙边的地方,“主子您看着它们是没什么两样,可其实您细细看来您会发现金丝国郡主的制服的袖口上面儿会一左一右各绣着两只小金鸡……而烟国这里没有。烟国公主制服的裙边这里会有很多银线勾勒的烟花作为装饰点缀。除此之外啊还有……”
我看得听得头晕眼花,终于摆摆手:“罢了罢了,衣服就依着你的意思来吧。可是我首饰没有必要这么多吧,那个什么……我三个身份好像都听尊贵的啊,你给我随便带点弄弄不久好了么?这么多首饰我瞧着都挺好的啊,不是么?何必都带上呢?”
刚准备的望竹听我这样说便又停下来继续耐心的解释给我听:“不对,主子,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啊……还是一样的芍药族的首饰样式和金丝国、烟国的出入较大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但是金丝国和烟国这两个都是讲究礼节、细节的大国啊,什么首饰配什么衣服,什么衣服配什么妆容都是有规矩有条例的……主子您不知道啊,您现在身份不同与以前了,可要谨慎对待些啊!”
我又是一阵头晕,也终于是放弃了要让望竹少带些东西的念头了。衣服、首饰这些关乎我体面的东西少带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那么关乎我生命的大药箱就更不可以免了。
在望竹忙碌了整整一天后,我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很认真的对她说:“望竹啊,我从前就知道你是一个能干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能讲并且会说这么多话的人。”
而且说得让我一点儿都没有法子辩驳。
望竹严肃起来:“那是因为我的心里住满了主子啊,我一心一意要为主子啊好啊。”
我愣愣的望着她许久,叹了口气道:“望竹,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苏犰安。”
望竹噗嗤一声笑出来:“主子,主子,你放心。望竹就是活腻了不敢和太子殿下抢女人的。”
“嗯,而且还是他把你送到我身边儿,让你陪着我的。”
这一刻,不知为何,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凝重了起来。
让气氛变得凝重的是望竹,她忽然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愣愣的望着我,欲言又止,等她止住了之后房间里的气氛便变的怪怪的了。
我很确定我没有说错话,凭我们的关系,这样程度的玩笑也是开得起的……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而我,竟然也没有敢问望竹这是为什么,而是静静的等在一旁,等着她告诉我为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望竹垂下头:“主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什么了?”我问她,也在问自己。顺着她的话,我想了一会儿便明白了。我对她说“是他把你送到我身边儿,让你陪着我”指的是我初来金丝国的时候苏犰安将望竹送到我身边陪着我度过了小树林里最孤独也是最无措的岁月。可是望竹以为的是,我说的是苏犰安让她现在过来陪着我,陪我休养身体。
所以,望竹,真的是苏犰安派来的。
所以我无意之间的一句话让望竹以为是我知道一切,我叹了口气,对她温柔的笑了笑:“望竹我以前真的觉得你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就这么傻了呢?是不是做贼心虚啊?”
她听了我说这话,又低着头想了想,便明白了。而后,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原来,不仅想要知道秘密的人很累,保守着秘密的人,也会这样累啊。
五天之后,杜颜枫带着一个侍卫来到了我院子的外头。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那是哪个阳光明媚的天里最温暖的时刻,可望竹还是给我盖上了厚重的衣服,一层又一层。我无奈的看着镜子里那个被裹得像一个粽子一样的自己,对她说:“望竹啊,你这样会把我给压死的。”
望竹拿了一块点心塞住我的嘴:“胡说。主子,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有点儿冷?”
我吃着赶紧摇摇头:“不冷不冷。”
“那热不热?”
“不冷不热正正好,一点儿事都没有!”我坚定的说,“好了吧,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吧?”
这时,又一件厚重的披风往我的身上重重一盖,险些就要把我压倒。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痛苦而又绝望的问望竹:“为什么?”
望竹又问我:“主子,你热不热?”
“这下子热了。”
“要的就是热!热了好啊!热了保险啊!”
我深深的垂下了头。
于是,我这个又裹了一层粽叶的粽子终于如愿以偿的时隔数月又见到了外头的天。
外头仍旧是满地的药草,仍旧是满院的药味,可是我竟然一点儿都不排斥了。我嗅着药味仰起头心满意足的抬头望着天,感受着明媚的阳光和阵阵温柔、细腻的风送我的脸庞划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望竹打扫好了里头的房间,准备好了随行的食盒便出来了,她见我静静的始终朝着一个地方仰着头以为是我抽风了,便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再仰头闭着眼朝着天空,我缓缓睁开眼睛,而那个飘然出尘的男子就李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