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侯府这座后山确实不能称之为山,最初不过是一座小坡而已。侯府初建之时,将这座山坡圈入后府,经过十来种植,如今已经草木林荫繁茂葱郁,俨然就是一座小山。
裴如意和沈碧带着两个小丫鬟沿小径上了山,如今天气转凉,天儿黑得快。本来就是暮色/将至时分,到了山上,竟变得有些黑麻麻的看不清路。虽是深秋,但这山上仍旧草木茂盛,鸟叫虫鸣不息,煞是瘆人。
沈碧小心翼翼跟在裴如意身后,听着那不知哪里传来的虫鸣,拉了拉她的袖子:“乡君,我看咱们还是赶紧下山,明儿个再来吧,这黑灯瞎火的,哪里能找到兔子,若是窜出个是甚么蛇之类的玩意儿,还不得吓死个人!”
裴如意却是不以为意,手中长鞭用力一甩,树木哗啦一声响,惊得林中鸟雀四起,高声道:“这有甚么好怕的!”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火镰打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小火烛点上,朝身后的人道:“你们都仔细看着,要是发现兔子的影子,马上跟我说。”
几人屏声静气走了一段,沈碧忽然指着前方一处草丛:“那里好像在动!”
裴如意也看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动静,点点头,将捧着的火烛交给沈碧,示意她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则轻手轻脚走上前,借着身后的光,弯身将那草丛拨开。片刻之后,却忽然大叫一声,挥起鞭子就朝草丛甩去。
原来是两条粗蛇盘在草丛里,她一时慌张,那大蛇又是狡猾之物,鞭子甩过去,并未打中,反倒是惹得两条蛇昂起头朝她攻击过来。
裴如意习过武,虽然口中说着不怕,但其实也就是个没经历过风浪的大小姐,堪堪躲过了蛇的攻击,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沈碧和两个小丫鬟也看清了那两条大蛇,手腕粗的蛇吓得几人大惊失色,沈碧捧着小火烛的手一抖,那火烛便落在地上的草丛中,因着是干燥的秋日,火苗子沾了干草一下就窜了起来。
一时间,那厢裴如意被两条蛇缠斗脱不开身,这边地上又燃起了火,眼见着就将几人包围,几个人头回遇到这阵仗,一时只知大叫,全乱了阵脚。
“十一!”提着灯笼上山的沈鸣,看到熊熊烈火燃起来,隔着火焰和浓烟,听得几个女子尖声鬼叫,心中一紧。他随手灭了灯笼,一跃冲过那火圈,只见沈碧和两个丫鬟正尖叫着四蹿,四下扫了眼,没看到伶俜在里面,先是松了口气,又见几步之遥地上一个女孩在打滚,两条蛇正缠在她身上。他捡起地上一根木枝,往那女孩身上一勾,两条蛇被他勾下地,朝他攻击过来时,不过是拿着那树枝轻轻一扫,两条蛇便断成两截,在地上断了气。
沈碧还在那边吓得大叫:“大哥,怎么办?”
沈鸣看了眼那越来越烈的火势,沉着脸道:“你们跟着我!”
沈碧和从地上爬起来的裴如意赶紧跟在他身后,他走在前面挡开火势,有火苗子蹿过来,便被他的掌风推开,生生为后面的人开辟了一条安全的路。
带着几个人安然无恙冲出火圈时,府中已经有人看到起火,此起彼伏的叫声传来。一行人来到山下,那小山已然成了火海。
沈鸣皱着眉抬头看过去,朝沈碧问道:“你嫂嫂没跟你们一起?”
惊魂未定的沈碧一脸茫然:“没有啊!”
沈鸣冷笑一声,果然是宋玥在耍弄自己。
而此时的裴如意也终于从刚刚的惊吓中回神,看到火光映照中的沈鸣,长身玉立,容貌昳丽,又是怔了半响,才开口道:“你是侯府世子锦衣卫指挥同知沈鸣?”
刚刚她只来得及见到一袭白衣从火圈跃入,将她身上的蛇驱走,又领着她们穿越大火,让她们几个毫发无损。现下才看清这人的模样,竟与她见过的所有世家公子都不甚相同,倒不是因为他如玉的容貌,而是那带着些冷冽却又清风明月般的气度。她先前来京城时,听过魏王好几次说起自己的世子表弟,是如何一表人才,卓尔不凡。现下见了真人,才知魏王所言一点不假,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清贵几分。
看到有下人手忙脚乱拎着水桶上山灭火,沈鸣蹙了蹙眉,转身要回不远处的松柏院。
裴如意从后面拉住他的宽袖:“这回多亏了世子相救,如意感激不尽。”
沈鸣淡淡扫了她一眼,将袖子拿开,道:“举手之劳,乡君不用客气。”
裴如意双眼一亮:“世子知道我?”
沈鸣道:“刚刚魏王殿下说乡君在山上,想必就是姑娘你。”
裴如意喜不自胜,跟在他身后道:“如意久闻世子大名,今日百闻不如一见,还劳烦世子搭救,如意真是高兴。”
她是直来直往惯了的性子,少有女子的矜持,有什么心思也不隐瞒,恨不得拉着沈鸣说上三五个时辰。
沈鸣对她这热情十分疏淡,皱了皱,冷声道:“天色不早了,乡君若无别事,在下告辞了!”
说罢,在裴如意的愕然中,拂袖疾步回了前面不远那处别院,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看不到身影。此时侯府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凑过来:“乡君二小姐,你们没事吧?”
沈碧赶紧摆摆手:“没事。”
毕竟这火是她点起来的,多少有些心虚。好在看着裴如意的样子,并未放在心上,方才放了心。
沈鸣寒着一张脸回到自己别院,见着宋玥还坐在原处不紧不慢地饮着茶。看到他回来,挑挑眉,风轻云淡道:“怎的世子上趟山找十一,把山给烧了?”
沈鸣冷哼了一声:“殿下可真是有闲心,不知把我骗上山安得是甚么心!”
宋玥站起身:“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就信了,倒是挺有意思!”边说边不紧不慢往外走,与沈鸣擦身而过时,轻笑道,“人看得再紧也没有,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沈鸣只是不以为然地冷笑。
宋玥还才刚刚走到月洞门口,伶俜就从外头风风火火跑进来,只不过直接略过了他,跑到沈鸣跟前,喘着气道:“我刚刚听下人说后山失火,想着挨着你这边,就赶紧来看看,好在火苗没蹿过来。”
说罢,忽然目光落在他白色长袍下摆,却见上面几个烧黑的洞,轻呼一声:“你衣服怎么烧着了?”
沈鸣随口道:“刚刚去灭火,不慎烧到了一点。”
伶俜赶紧抓着他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人没烧着吧?”
沈鸣本来绷着的脸,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摇摇头:“没事。”
伶俜却不信:“真的没事?”
沈鸣笑:“真的没事。”
“我不信,我要仔细检查。”
她站在自己面前仍旧是娇小的一个,慎重其事的样子,有些蛮横的亲昵,他不由得心中一软,拉着她进屋:“行,回屋子里点了灯,让你好生检查。”
还未离开的宋玥,脸色早已经气得铁青,却偏偏被两人当做了隐形人。直到进了屋子,伶俜悄悄从那窗棂子里往外瞅了眼,才低声道:“魏王怎么会在你这里?”
沈鸣脱下外衫,随口道:“说是等沈碧和明惠乡君。”
伶俜嫌恶地撇撇嘴,小声嘀咕:“真是阴魂不散。”
她转头看到沈鸣已经脱了外衫,只穿了件身中衣,隔着几步距离,在烛火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没有里面衣服完好,方才确定他确实没有被火烧着。
沈鸣在罗汉床上坐好,朝她招招手:“过来!”
伶俜走过去,将将在他跟前站定,就被他浅笑着拉在自己腿上坐定,又捧起她小小的脸,凑上去在她唇上吻了吻。
伶俜脸红了红,推了他一下,想从他膝头跳下去,却被紧紧抱住,温声道:“以后不用这么担心我。”
伶俜一听可不干了,想他上辈子可是十八岁就没了命的人,叫人如何不担心?于是嘟着嘴道:“你又没有三头六臂,难不保会伤着哪里,我可得好好看着你。”
虽然也不知道她看着他有什么用。
沈鸣轻笑一声:“好。”
“好甚么?”
沈鸣道:“让你好好看着我。”
伶俜忽然狡黠地一笑,双手抓着她的衣襟:“我是该好生看着你,免得你跟着四殿下学坏,免得你被外头的狐狸精给勾走了!”
沈鸣伸手在她鼻子上勾了一下,笑出声:“瞎说些甚么!”
伶俜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也知他在这方面跟普通男子不同,自己委实不用担心,也只是一番玩笑话而已。想了想,又靠在他身上道:“我现在就是担心魏王。”
沈鸣略微沉默片刻,道:“虽然我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有我在,你不要怕!”
伶俜想了想,又闷声闷气道:“还有那个明惠乡君,我也不喜欢。”
这辈子她和裴如意还未有任何交集,这样的话若是说给别人听,定然会觉得她有毛病,无端端地不喜欢一个乡君,十有八,九是嫉恨人家。但是她一点都不怕跟沈鸣说,她就有有种感觉,无论她说什么,沈鸣都不会怀疑自己。
果不其然,沈鸣只是微微愕然了片刻,就道:“我也不喜欢。”
这下倒是轮到伶俜讶异,抬头看她:“为何?”
沈鸣笑:“因为你不喜欢。”
伶俜愣了下,眼眶一热,抱着他的脖子,笑着在他脖颈处乱蹭,这个人明明平日里看着就有些冷冽木讷,但是说出的话怎的就这么让人喜欢。
沈鸣十分享受她在自己面前撒娇,尤其是发觉最近她越来越爱撒娇,心中更是满足。任由她蹭了个够,只让自己心里酥□□痒,方才抱住她的脸:“好了!我也是个身子长全乎的男人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伶俜这才意识到不妥,但是又舍不得放开他,瓮声瓮气道:“那我不动。”过了片刻,又红着脸小声道,“其实圆房也不用等到及笄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怎的这么没皮没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沈鸣倒是不以为意,只一本正经道:“虽说很多女子十三四岁就为人,妻为人母,但身子未长开了,行房难免会受到创伤,后患无穷。”
伶俜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这你也知道?不要告诉我又是四殿下教给你的吧?”
沈鸣失笑:“有些事情本就是无师自通,哪里凡事都要人教的。”然后有些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再说了我觉得我应该还是很有天分的。”
伶俜噗嗤笑出声,一个经验空白的家伙,还敢称自己有天分,可别到时候还要自己手把手教他。
想到这些,她又有些烦躁。毕竟自己所知道的人事,都是来自宋玥,是她恨不得全部忘记的经历。
于是不免又将宋玥从头到尾腹诽了一遍。
这厢被腹诽的人,已经追上了裴如意和沈碧,看着两人走得有些急,关切问:“怎的会失火?你们两个有没有烧到?”
沈碧一看到表哥,就娇嗔般跺跺脚:“我们还真遇上了两条大蛇,害得我手里的小火烛掉在地上,一下子就燃了起来。那两条蛇缠在乡君身上,别提多吓人!就说表哥该跟我们一起上去的,要是表哥在,也不会出那样的乱子。”
裴如意先前虽然也吓到,但到底有惊无险,又被沈鸣所救,如今倒是对这大火不以为然:“那大蛇一看就是没毒的,是我们自己吓自己,若是你没把火烛弄丢,我定然能杀死那畜生。”说着又有些神采飞扬般昂昂头:“不过幸好世子爷及时赶到救了咱们!”
宋玥见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心下了然,勾唇笑道:“原来是世子救了你们!那可真是立了大功。”
裴如意点点道:“殿下先前同我说起侯府世子,说是文武双全,风采卓绝,我还未当做一回事,如今见了真人,才知殿下说得半点不假。世子爷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宋玥笑道:“不然你怎以为我父皇会那般重用他!”
裴如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先前看到的那世子小夫人,不由得心中不悦,皱了皱眉道:“世子那般清风霁月般的人,怎会娶那样小的一个世子妃?”
宋玥是男人,也是皇子,自是不好亲口说这些,只朝沈碧示意了下,沈碧会意,赶紧小声道:“乡君有所不知,我大哥不是在庙里养了近十年么?是因为从前算命的说我大哥有煞气邪祟,而且还有久治不愈的乖疾,国公爷听说成亲能冲喜改命。就拿了和从前谢家的婚约求了亲,本来是求的谢家九小姐。哪知那小姐听闻大哥的传闻后,成亲前夜逃了婚,谢家急忙赶鸭子上架把十一小姐塞上了花轿替嫁。那十一小姐去年才十二岁,娶进门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但拜了堂有何办法?那十一小姐又是谢家嫡出的小姐,只得先养在宁姨娘膝下。”
裴如意恍然大悟,有些义愤填膺道:“那谢家忒荒唐,真是可怜了世子。”
宋玥笑:“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