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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俜跟着舅舅一家回到京城,已经入了冬。长安的腿被宋玥伤了后,虽然没留下大毛病,但还是微微有些跛,伶俜替他和翠浓办了婚事,本来打算让小夫妻留在杭州帮着打理铺子的事,但两人都非要跟着一起回来。于是当时来杭州是几个人,回去又是原样几个,那批活下来的死士,也悄悄被安排回了京城。伶俜想着时机成熟,就交还给苏冥,这些人她虽然养得起,但留给她也没甚么用处,总不能再去刺杀一回宋玥。

如今知道沈鸣就是苏冥,他还好好活着,她就不再自作主张做蠢事,她知道他有自己的打算,而且绝不会是鱼死网破这种蠢办法。

宁任远在京城没有置业,不过宁家本身就来自京城,在京城还有老宅,不过那宅子老旧破落,跟他一个工部尚书的身份不大相称,正想着先一大家子先凑合一段日子,找到合适的宅子再搬家。哪知一回到京城述职之后,皇上竟然大手一挥,给他赐了一座城内的良宅,那宅子还正是工部下头起的一座新宅,里头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十分气派,地段也十分便利。唯一让伶俜觉得有些膈应的,就是这宅子竟然靠着济宁侯府。

当然宁家一家子倒是没想这么多,沈瀚之虽然杀了世子,但他们到底也不认识世子,反倒因为宁如岚的关系,觉得住得近再好不过。毕竟宁家如今人丁单薄,宁任远也就这么一个妹妹,如今回了京城,得赶紧着多走动些。

于是刚刚安顿好,伶俜就跟着舅舅一家,上了济宁侯府的门。宁任远和妹妹已经几年没见,兄妹两人见着面,自是抱头痛哭一阵,不过是喜极而泣。宁氏见到宁璨宁苒,每人封了个大红包,宁苒不过十二岁,拿到红包,自是高兴地越发嘴甜,而十八岁的宁璨攥着红包也嘿嘿对着姨母傻笑,伶俜就不免忍俊不禁了。

一家子笑笑哭哭一番,宁氏这才红着眼睛拉着伶俜的手,语重心长问道:“十一,这一年多你可过得好?”

伶俜两世为人,风风雨雨经历了太多,本没那么多愁善感,但对着姨母,也不免动容,笑中带泪地点点头:“我在舅舅那里,姨母有何可担心的?再加上江南水土养人,我过得很好。”

宁氏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外甥女,果真见她比从前更加明眸皓齿,又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水灵柔媚,先前还担心她因为世子的事走不出来,如今算是放下了心,想着约莫是年纪还小,看多了新事物,自是想得开,于是笑着拍拍她的手,欣然道:“过得好就好。本来我打算让你就在杭州待着,不过既然回来了也好,舅舅和姨母都在,咱们会好生照顾你的。”

伶俜拉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连连点头。

一家子正说着,沈瀚之从外头回了府,人还未进屋子,声音已经先响起:“宁弟,好久不见!”

宁任远起身迎上去,笑道:“侯爷!小弟有礼了。”

两人寒暄时,伶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沈瀚之,这个连自己亲身骨肉都能下毒手的男人,依旧过得是那么春风得意。得意是必然的,毕竟宋玥如今已经贵为太子。

自藩乱之后,朝廷一直在整顿藩地,齐王倒是没有再去就藩,不过留在京城反倒有利于宋玥,如今齐王被打压得很厉害,手中几乎已经没什么权力。想必这其中也有着沈瀚之的大功劳。

沈瀚之在宁任远介绍下,同宁璨和宁苒打了招呼,这才将目光落在伶俜身上,他朝她笑了笑:“十一,你可过得还好?”

伶俜朝他行了个礼:“托侯爷的福,十一在舅舅家过得甚好。”

沈瀚之有些干干地清了清嗓子:“松柏院还原样保存着,若是你回来住,我随时欢迎。”

伶俜还未回应,宁任远赶紧道:“侯爷好意咱们心领了,如今十一也算是大归,我这个舅舅会好生照顾她的,就不劳侯爷费心了。”

沈瀚之勉强地勾了一丝笑,点点头:“也好。”

长辈们说话,伶俜也不愿多看到沈瀚之,寻了个借口就出了门。离开不过一年多,一切都变得有些恍若隔世,她竟然觉得这府中一草一木,都陌生得厉害,直到走到松柏院门口,那熟悉感才扑面而来。

伶俜去杭州前,怕福伯跟着自己舟车劳顿,给了银子让他回乡下,这院子里显然是已经没人。不过当伶俜走进去,却发觉整个屋子纤尘不染,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扫着。

虽然免不了触景生情,但如今知道沈鸣还活着,再去回想那些往日时光,便只有甜蜜,没有酸涩。她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刚刚走出来,蓦地就撞上了立在月洞门口的沈瀚之。

“侯爷!”伶俜行了个礼。

沈瀚之点点头,神色有些茫然地看着院内的宅子,低声道:“有时候我过来这里,总觉得世子还在。”

伶俜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红,似是在感怀,心中不免冷笑,忍不住问:“侯爷当时带着金吾卫的人围攻世子,有后悔过吗?”

沈瀚之愣了下,叹道:“当时情况紧急,世子不仅滥杀无辜,而且还要杀皇子,我只能大义灭亲。若是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那样做,只是世子到底是我的儿子,老子杀了儿子,这种痛苦不会有人明白。”

伶俜哂笑了笑道:“侯爷深明大义,是做大事的人,难怪深得皇上宠信。”

沈瀚之微微蹙了蹙眉,目光认真朝面前的少女看去,这个姑娘当初进侯府,年岁太小,他从未在意,如今几年过去,他才蓦地发觉,她已经长大了,那双眸子里有了坚毅的东西,仿佛洞悉了一切,让他忽然有些心虚地不敢直视。

他心虚么?这是必然,因为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弑子的父亲不会心虚。

他朝伶俜虚虚点了点头:“如今你表姐出嫁,你也不在,你姨母独自在府中,难免苦闷,既然你回了京城,又毗邻而居,不如时常来陪陪你姨母解解闷。”

伶俜微微笑着点头:“侯爷放心,这个是一定。”沈瀚之似乎是有些没底气再待下去,匆匆转身离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带着一丝冷清的讥诮,她知道,这个男人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宁氏本还担忧伶俜去了松柏院会触景伤情,岂料回来时,却见她神色平静,再次确定外甥女儿已经看开,心中甚感欣慰。留了一家子在侯府用了晚膳,方才依依不舍道别,因着如今住得近,不过一炷香的脚程,来日方长,宁氏也就没留伶俜宿在侯府。

哪知伶俜跟着舅舅刚回到新宅邸,宁府就有贵客上门,这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宋玥。

宁任远对这位储君心思颇有些复杂,在杭州见得几次面,本来印象颇佳,打心底觉得这人不同凡响,年轻有为,但只要想到他觊觎着自家外甥女,就怎么都说不出滋味。

恭恭敬敬迎了宋玥进门,宁任远十分贴心地寻了个借口,让伶俜回了自己别院。如今六部都已经被宋玥收入囊中,名义上是来关照新上任的工部尚书,但宁家一家四口都看得出这位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不过是坐着寒暄几句,宋玥话题就到了伶俜身上,宁任远想方设法扯远,总是被他拉回去,到最后竟然毫不顾忌,直接了当地说要去探望伶俜。宁任远自是不愿意,这天都黑了,堂堂一个太子要去人家女子别院探望,这成何体统?可宋玥却是一脸不以为然,根本不等宁任远应承,直接吩咐人带路。

宁任远和宁璨脸都气绿了。

因着刚刚搬来新宅子,许多东西都还未规整妥当,伶俜正和翠浓青萝收拾,忽然听到外头有府中小厮高声道:“太子驾到!”

伶俜一听这话脑仁都发疼,宋玥还真是阴魂不散,但人家是太子,她再如何厌恶他,面上也得过去,只得勉强自己走出来迎接:“参加太子殿下!”

宋玥似是心情不错,挥挥手道:“免礼免礼,又不是在宫中,这些虚礼就不用了。”说罢直接走了进来。

伶俜见他这丝毫不顾忌的架势,就知道他真真是贼心未死,只怕还一门心思认定自己是他的人。

宋玥借着灯光打量她,几个月不见,她又长大了一些,这个年纪正是他最熟悉的模样,而且比起上辈子,她没了那深闺幽怨的愁绪,气色红润明媚,让他看了心情也跟着变得愈发好了几分。他扬扬眉冷不丁问:“这宅子你喜欢么?”

伶俜敷衍道:“刚刚住进来,还不怎么熟悉。”

宋玥笑道:“这宅子是我让工部起的,屋宇楼阁一草一木都是按着你喜欢的来,就是希望你回了京城,能住得自在。”

伶俜怔了怔,默默抬头看他,实在搞不太懂他这神色飞扬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没把上回刺杀他的事放在心上。不过她可没心思跟他纠缠不清,尤其是知道苏冥就是沈鸣,更恨不得离宋玥越远越好。

于是她沉着脸直接道:“太子,你这又是何必呢?如今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前的事就不能跟我一样完全忘掉么?何况那本来就跟这一世毫无关系,你放了我,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么?”

“不好!”宋玥直接了当回道,又笑了笑继续,“我知道我想要的是甚么,不用你来提醒。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大不了成亲以后,我再多点耐心慢慢哄你。”

伶俜无语地看他:“宋玥,我没有骗你,我和世子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天底下什么样的黄花闺女你得不到,非得要一个别人的妻子?一个寡妇?”

宋玥道:“你不用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从来不是别人的。就算你和沈鸣有了夫妻之实又何妨?反正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

若不是要保护苏冥的身份,伶俜真恨不得朝他大叫:“世子没有死!”可到底是得忍着。

只听宋玥又道:“当初你和沈鸣成亲,因为是替嫁,年纪又小,一直没呈上朝廷请封诰命。过段时日,我会想办法让父皇下旨将你们的婚姻作废,让你恢复未嫁之身,再不是甚么寡妇。”

伶俜一副怕了他样子:“太子殿下,你就让我安安分分当个寡妇好么?”

“不好!”宋玥笑了笑,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却被她眼明手快避开,只摸到了一团空气,他倒也不恼,继续笑着道,“你一个寡妇的身份,怎么做太子妃?”

要不是因为世子还活着,伶俜真恨不得再刺杀一回这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的混蛋。她知道跟他说不通,也不想多说,直接冷着脸高声道:“青萝,送客!”

青萝赶紧从旁边蹿进来,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有请!”

宋玥笑着点点头,目光犹落在伶俜的脸上:“如今你回了京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伶俜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故意将赐了宅子在济宁侯府旁边,不过是掩人耳目,日后方便来纠缠她。她倒是有钱,自立门户不是问题,但就怕自立门户之后,看她一个女子当家,这厮更加有恃无恐,还不如住在舅舅家,多少还能挡一挡。

宋玥不亏是败坏心情的大杀器,好在她已经听到消息,太后身子不好,皇上已经下召将秦王召回京侍疾,如今大约已经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