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薄荷、七里香、白芷、川芎、芩草、泽兰、山萘、艾叶、紫苏、香茅、苍术……”
杨不留仔细清晰地将在柜台上摆了一溜儿的草药名称数给诸允爅听,末了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转身抬头在药柜上逡巡。
诸允爅愣头愣脑地瞧着杨不留俏皮跃起的发梢。
身后坐在方桌旁边挑豆子的言归宁抿着嘴笑,转而认真敦促道,“你不是想要学做香囊吗?认真学啊,犯什么傻呢?”
诸允爅有口难辩,委委屈屈地看着杨不留又抓了几味中药,回身摆在柜台上。
杨不留抬眼瞧他,莞尔笑道,“殿下,怎么了?”
诸允爅欲言又止地撅了下嘴,摆手,“一个香囊里需要这么多草药?”
“这些是香囊配方最常见的药材,一枚香囊里自然用不了这么多,不同的效用配方也不同……正巧殿下想学,我就趁此机会多做一些,过些日子是月夕,可以夜里到集市上去卖,好多姑娘都喜欢。”
杨不留蹲在柜台底下翻了半晌,抱着一个精巧的药碾子和一个小小的石臼,“不过我不会绣荷包香包,所以等会儿街市上摆了卖荷包的摊子,殿下可以跟我去瞧瞧。”
诸允爅捻起一小块儿八角茴香,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这香囊里还可以放做菜用的东西?我记得母妃做膳食的时候用过。”
“八角茴香的果实确实能调味,但也能治病,寒疝腹痛、胃寒呕吐、寒湿疼痛都可与其他中药配合治疗。不过广宁的果子种不好,一般都是柳州南宁那儿买来的,贵了些,但好在用药值得。”
杨不留抬手交给诸允爅一杆药秤,“殿下可会用这个?”
诸允爅倒是知道那什么“十六金星秤”,但他没用过,“我只听先生说过这上面的十六星是由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禄寿三星组成的十六两秤星,这秤杆上的第一颗星叫‘定盘星’——”
“说那么多,你会用吗?”
言归宁抱着一盆豆子,幽幽地从诸允爅身后飘过去。
诸允爅登时一窘,摸了摸鼻子。
“……我还是帮你碾药吧。”
杨不留也没指望这么个皇室出身的王爷会使秤杆,他能愿意了解这些寻常百姓的物件儿便已经算是难得了。
“姑娘们做香袋多用白芷、丁香、苍术、佩兰、艾草、陈皮、薄荷……殿下,苍术——”
诸允爅在石臼里碾了几下,末了低头闻了闻味道,忽然扭头打了个喷嚏,“这跟你身上的香味儿好像不大一样。”
杨不留一怔,眨了眨眼睛,“我身上?我身上只熏过辟秽丹,不香啊。”
言归宁这会儿不在堂中。
诸允爅唇角一翘,轻轻倚靠着柜台,目光停在杨不留唇角沾着的糕饼屑上,挑起眉梢,轻柔地半托着她的脸颊,用拇指扫了开去,“但本王喜欢啊,不如……不留帮我做一个跟你身上味道一样的香囊,如何?”
杨不留怔了怔,后知后觉地揩了下自己的嘴角,毫无羞赧地回望着诸允爅略带玩味光亮的眼睛,“还有脏东西吗?”
诸允爅无奈摇头轻笑,“没了没了,你轻点儿擦,都出红印儿了——”
杨不留抿着唇角,低头弯了弯眼睛,继续捻药。
香囊的做法看似简单,可若要能长久的留存香气,步骤着实繁琐得很。杨不留嘱咐着诸允爅把草药碾得细碎一些,转头又跑到后院去翻一大清早就开始拿炉火烘烧的杏壳、枣壳——若要留香,这些东西最好。
诸允爅抱着小石臼研磨得手腕酸涩眼神发直,刚抻了个懒腰的空档就被言归宁撞见,催着他莫要偷懒。
诸允爅忽然发觉自己大抵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跳下去,还要自己填土埋上,等着来年收成。
秋风自药铺前门穿堂而过。碾碎的药粉飘到诸允爅鼻子底下,惹得他又打了个喷嚏,这下子实在突然,没来得及躲开,扬起的药粉糊了满脸。
然后他便听见小丫头银铃似的笑声由远及近,扑到他身边儿来。
“猪哥哥成小花猫了~”
诸允爅低头掸了掸脸上的粉末渣滓。抬眼便瞧见宋铮神色严肃地站在一旁,“不留呢?”
宋来音拖了把小凳子挨着言归宁,爬上去趴在柜台上瞧他翻看药柜,笑眯眯道,“归宁你吃饭了嘛?我不在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吃药呀?”
杨不留捧着一小布包被烧成炭色的果壳,掀开布帘走进来,看见宋铮带着宋来音回药铺来,着实惊讶了一下,转而当即眉头一蹙,“怎么才过了一晚就回来了?……可是案子有何进展?”
宋铮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说进展了……又多了一个大麻烦。”
诸允爅登时蹙起眉间,“又发现尸体了?”
“准确的说……”宋铮转头看向宋来音,言归宁无比自然地捂住小丫头的耳朵,宋铮这才继续道,“……是一具白骨。”
杨不留闻言一愣,“难不成——是在运河里打捞上来的?”
宋铮拧眉点头,甚是沉重。
“董姑娘有麻烦了。”
昨日董夜凉在寄北亭附近与人发生争执伤害一事之后,小王捕快便领命前去寄北亭下的运河打捞确认是否董夜凉当真无意中害了什么人的性命。
王苟坐在船上带着一队人马飘来捞去,原本并无什么收获。想着宵禁无事,索性就打了酒买了菜,打算在船上饮酒作乐熬过一宿。可有个小捕快不胜酒力,在船头解手时一不小心翻身掉进了河里。
运河水浅,大伙儿本来没放在心上,还嘲笑他喝了一肚子自己的尿。但那小捕快扑腾了几下便往下沉,王苟赶忙褪了外衣往河里跳。待到自河床把人捞上来,王苟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抓了一把河床上的淤泥,瞧着这边小捕快咳水转醒,王苟松了口气,定睛往手上一瞧,登时头皮发麻,吓了一跳。
淤泥里居然是一节脊骨!
王苟暗觉不妙。他熟悉水性,当即潜下河底摸了一番,孰料,竟真的抱出一颗空洞溃蚀的头骨。
众人惊得酒醒,记下船此时的位置,待到天边擦亮,识水的几人轮番潜到河底,几乎捞上全部的骸骨,逐一摆在岸边。
一行三人疾行赶至寄北亭附近。往日里人流稀薄的街巷此时竟满当当的被围得水泄不通。
杨不留不解,“如果是骸骨,即便有鱼虾啄食,也要月余方可形成……为何说夜凉姐有麻烦?”
宋铮挠了挠脑袋,没大注意杨不留的问话,只顾着叫嚷着跟站在人堆儿里的捕快喊话,让他们想办法遣散人群。
诸允爅抖开折扇,沉思片刻,轻声道:“会不会……与鄢大哥说的那位,要去衙门告状的书生有关?他故意诬陷不成?”
杨不留叹了口气。
“先瞧瞧那堆白骨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