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冷战了大半个月,还是风云瑶先踏进了风夫人的院子里。
风夫人斜靠在床榻上,细细的眉微拧,一只手支撑着额头假寐,她依然满头珠翠,衣着华丽,可风云瑶莫名觉得她很疲惫,而且……
在逆光中,风云瑶惊讶地看到风夫人鬓角有了一根白发。
那根白发,在满头乌发中,异常的惹眼。
风夫人过才四十年华,可见这些时日来变故不断,她虽面上强撑着不显露,心内却是如何烦恼,竟然催出了白发。
风云瑶抿起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风夫人才察觉到她来了,扭过头看风云瑶一眼。
又与她身后的丫鬟相视一眼,看到丫鬟点了点头,才淡淡地问风云瑶:“你来干什么?”
风云瑶走过去:“我来看看你。”
“你?”风夫人将这个字单拎出来,冷笑着问:“我是你的谁?如今怨我怨到连一声“娘”都不叫了么?”
风云瑶低头:“娘。”
风夫人面色缓和了一些,让风云瑶坐下,看着她身上宽袍大袖的样子,抬头谴退屋里的丫鬟们。
眸光看着风云瑶小腹,描得细细的眉皱起:“肚子里的……快要显怀了吧?”
风云瑶咬唇,点头:“嗯,快了。”
“听说北冥玄今日来找你来了,他可有说何时要娶你入府……”见风云瑶面露难色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圣旨都已经下了,他难道还想抗旨不尊?”
“不是。”风云瑶猛地摇头:“不是,他说会迎我入府的。”
对上风夫人满脸的质疑,她捏着自己的手指还是说:“娘,玄王殿下对当年苍茫山的事情可能起疑了。”
“什么?”
风夫人斜倚着软枕的身子蓦然直起来,面色凝重:“他怎么说得?”
风云瑶将二人一来一去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了风夫人听。
风夫人听完,眉头拧得更厉害了,她留的略长的细甲刮了刮自己额头,满是烦躁:“糊涂啊!你最后那么说一句,北冥玄三分的疑心只怕是增到五分了!”
风云瑶咬着嘴唇:“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当年随风卿婈随行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叫武叶的,若我回答有,万一玄王殿在炸我呢?”
风夫人一时无言,谴了心腹默默进来,让她将当年跟随风卿婈的人命都去查一下。
没错,当年在苍茫山救下北冥玄的,并非风云瑶。
事情要追溯到很远说起,当年风东庭祖籍蜀地,自蜀地一路升迁至京都站稳了脚跟,才叫人去接自己的母亲和女儿回京。
风卿婈在经过苍茫山时,竟然意外救下了北冥玄,后来风夫人得知此事,便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略施小计给风云瑶腕上也点了个和风卿婈一模一样的红痣。
让自己的女儿出现在北冥玄面前,冒充了风卿婈的功劳。
“这件事情,分明做得滴水不漏,怎么会突然怀疑起来呢?”她自言自语。
风云瑶浑身颤抖起来:“娘,如果玄王殿下去查到当年的事情怎么办?”
她不敢想象若是北冥玄知道了真相,会是如何万劫不复的境地?
“怕什么。”风夫人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风云瑶一眼:“他只找一个叫武叶的来旁敲侧击的试探你,既然如此,就证明他手里没有什么证据。咱们就把武叶给他找来带到跟前就是了。”
风云瑶听了这话,心里安定下来。
母女二人用过午膳后,那被风夫人派去打听武叶的婆子回来了,却是摇头道:“当年随老太太和大小姐进京的人当中,没有个叫武叶的,就是老爷派去接她们的人当中,也没有一个叫武叶的。”
风夫人挑了挑眉:“都仔细查问了?”
婆子笃定地点点头。
这婆子是风夫人出嫁时从魏家带来的,是她的心腹,办事一丝不苟,很是得力,风夫人相信她没有查到,那就是没有。
“可是玄王殿下说……”风云瑶咬唇。
“他未必不是在诈你。”风夫人接过她的话:“他再来试探你,你就说没有这样一个人,或许是当时他自己神志不清下听错了。”
眼下看来,也只有这样了……
风云瑶忐忑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安,问:“娘,玄王殿下骤然怀疑起此事……是不是发现了风卿婈手腕上的红痣,才来怀疑我的?”
很有这个可能。
这么多年来北冥玄对此事都深信不疑,没道理突然怀疑起来,除非他发现了什么。
风夫人拧眉:“就算他发现了什么,只要没有铁证,也无济于事。”
风云瑶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风夫人看着她那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别一天愁眉苦脸的,你还有我,还有你两个舅舅在身后!有什么可愁的?一天天的这样,肚子里的孩子能好?”
风云瑶咬了咬唇,扯出一丝笑容来:“我明白了,娘。”
话虽如此,心里却讥讽地想,连爹都是假的靠不住,又谈何其他呢?
与此同时,北冥玄满心疑惑地回到玄王府,左思右想都觉得风云瑶的一言一语都疑惑重重,从前也不是没有提起过此事,怎么他没注意到呢?
或许从前心里眼里都是风云瑶,也从没注意过吧,如今却不一样了……
北冥玄暗暗拧眉,他坐在案前,脑海里一时是风云瑶楚楚可怜地样子,一时又是白日里风卿婈笑嫣如花的样子,两张面孔在脑海里交叠着。
两个人腕上都有一模一样的红痣,这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北冥玄深吸一口气,招来随侍:“去查查,当年接风老太和风卿婈回京时,是不是风二小姐去接的。”
“是。”
随侍扬长而去。
北冥玄看着窗外浓重的暮色,心想,若确定风云瑶真是当年的小女孩,他是一定要迎她入府的。
不论如何,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他的,他得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
太子东宫。
高墙之内,东寝殿,乌木沉香味儿飘散在空气里,北冥翊手里握着奏折,身后是四折山水墨画屏风,前面的桌案上摆放着好几摞奏折。
他眸光盯着奏折,时而拿出朱笔批复。
举手投足间隐含沉稳气势,对大臣们层出不穷的折子,也游刃有余。
若是叫朝堂上那些大臣知道,一直以来抨击瞧不起的太子,其实才是处理国事之人,不知道会不会惊掉大牙?
风卿婈在得知此事之时,也是惊讶了好一会儿,更遑论别人。
一方面心疼他小小年纪永宁帝就图清闲将这些重担丢给他,一方面又觉得永宁帝如此,未必不是在磨练他。
房间内的香炉吐出渺渺青烟来,北冥翊面庞渲染上了几分虚渺。
他身披青色大氅,偶尔轻咳一两声,虽然伤痛还未痊愈,面色却好看了不少,不再像之前,好似随时都会断气的病弱样儿。
风卿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端着盘子走进去:“病才刚好,这么拼命连饭都不吃,再累倒了怎么办?”
少年从奏折中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澄澈的眉眼间缀满星辰般的亮光,一瞬,冲淡了方才那股不容人侵犯的气势。
风卿婈将盘子上的吃食一一放到桌子上,北冥翊连忙放下朱笔净手来吃饭。
这会儿倒是动作麻利。
方才下人一顿午膳给他端进来又一筷未动地端出去,端进来又端出去……一顿饭让厨子给他做了三趟。
羽行实在没办法,才来找她想想办法。
风卿婈看着他清瘦的身子,微微皱眉:“再忙也不能不吃饭去忙,吃一顿饭的时间能费你多少功夫?再者,自己的身子是本钱,把身子搞垮了,谈什么长长久久的为你父皇出力?”
北冥翊也知道自己这两天一心扑在朝政里,是有些过分了,他摸摸自己鼻子:“这些天耽搁了太多事……是我操之过急了。”
“就算耽搁了又如何,这偌大的朝堂没了你难道转不了了?”
风卿婈拧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也没错。
如今的北燕朝堂早就不是十年前的众臣**协力的朝堂了,加上永宁帝又不是个好政才,只怕没有他的从旁辅助,还真有可能出乱子。
可她心里还是有点气愤,气他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北冥翊瞧着风卿婈微沉的面色,嘴角弧度压都压不住,风卿婈不知道他瞎开心什么,不由更气了,
北冥翊见她真生气了,连忙收起唇角的弧度,说:“我吃饭。”
风卿婈用饭勺狠狠按压饭碗,盛了冒尖的两大碗米饭,放到他跟前:”吃吧。”
北冥翊瞠目结舌。
“这才多少?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一顿饭能吃三碗这样的米饭并两个馒头。”
看他平时吃的那点,风卿婈就觉得寒掺。
北冥翊瞧着她的神色,清湛的眸子里盛满了柔和,他拿起一碗米饭吃起来,北冥翊奉行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风卿婈也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少年进食的速度并不满,动作却优雅极了,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