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轻舟笑道:“殿下真想听听?那便靠过来吧。”
陆十念刚俯身过去,床上之人也不知道一下子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用手臂箍住了她的脖子,卡得她瞬间有些窒息。
“殿下!”
两个侍女惊叫着要过来。
陆十念的确没想到看起来孱弱得连说话都困难的沈轻舟会突然对她动手,她本能想要反抗,一人自门口闯入,下一刻,她瘦小的身体被人一把从沈轻舟怀里夺了过去。
压着喉咙的力道瞬间松开,陆十念扶着脖子剧烈咳嗽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大掌轻抚着陆十念的后背安慰着。
陆十念抬头看清楚了来人。
是萧长涯。
萧长涯抱着陆十念转身要走,沈轻舟突然绝望大喊道:“我意图谋杀公主,难道你们还不杀我吗?为什么?我罪该万死,你们不应该杀我吗?”
太医给她喂了不少虚力的药,沈轻舟很清楚她根本杀不了七公主,但她以为这样一闹,至少就能求死了。
她挣扎着要爬下床,咬牙望着萧长涯道:“告诉陛下,我想要杀七公主,七公主不是他最宠爱的人吗?这样,他也不杀我吗?”
萧长涯走到门口站住了脚步,他厉色看了身后两个侍女一眼,冷冷道:“杵着干什么?把人看好!”
两个侍女忙过去摁住了沈轻舟。
萧长涯抱着怀里的人要走。
“大哥哥。”陆十念抓住了萧长涯的手臂。
萧长涯的步子顿住。
陆十念越过他的手臂看向沈轻舟,咬牙问:“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沈轻舟想要挣脱侍女们禁锢便拼命地挣扎,此刻她的发髻完全散开,长发落在额前,听闻小公主的问题,她突然安静了片刻,朝陆十念道:“殿下为何想知道?先皇后都去了多少年了,事到如今你来问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他喜欢的人是靖南王府的十姑娘陆嫱!”
陆十念的眼珠子猛地撑大,她几乎是脱口道:“你放屁!”
萧桓和八姐姐尚且有婚约在身,可萧桓同她是真真切切的八竿子打不着!前世她见萧桓的第一面就是他亲手杀死八姐姐那晚,初见他们便已拔刀相向!
哪有半分情谊,分明只剩下仇恨!
沈轻舟的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恩恩当年既能背叛靖南王府,她竟以为还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简直可笑至极!
萧长涯扶着陆十念的头向前,低声道:“不看了,我们回去。”
身后突然传来沈轻舟发狂的笑声,她死死看着门口那条通往冷宫外的路,边哭边笑道:“哈哈哈——我也希望是假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告诉自己陛下并不在意她!不然为何要对我示爱呢?可是在冷宫暗无天日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人很多事……我也希望是假的……”
……
外面雪已经停了,可是积雪还未扫尽。
萧长涯的长靴踩踏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大哥哥。”
“嗯?”
“你叫人把冷宫那个女人杀了,我要她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还得留着她。”
“为什么?”
“父皇说是为七妹妹留着她的,等日后,七妹妹真正知道了自己想要问她的问题,也就能从她那里得到七妹妹想要得到的答案了。”
陆十念诧异抬眸,脱口问:“什么意思?”
萧长涯垂目坦然道:“我不知道。”
陆十念的眼底有诧异。
他们身后的雪地上已经印出了一排长长的脚印。
陆十念终于又问:“今日之事,你不想问我吗?”
“想问。”萧长涯的声音很轻,“但我知道我不能问,有时候人在清醒的时候背负一些疑问会很折磨,久而久之便会如同心魔一般时时刻刻想要回来再重新问一遍。但是,我只需要知道父皇是我最敬重的父亲,知道七妹妹是我骨肉血亲就够了。父皇是为我们撑起天下的英雄,而你是我要爱护一辈子的小妹。”
陆十念浑身颤抖,她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才十四岁,比当年的九哥还要小两岁,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萧桓于他来说是顶天立地又慈爱的父亲,而她并不是同他血脉相连的妹妹,她只是个想要杀死他爹,毁掉他家园的复仇者!
“不哭,不怕,有大哥哥在。”萧长涯抱紧了怀里颤抖不已的小公主。
这一句温声软语仿佛一把打开陆十念背心封闭大门的钥匙,多年来的隐忍悲伤在那一刻全部倾泻,她苦忍片刻,终于还是崩溃大哭。
萧长涯哑然:“七妹妹……”
陆十念哭得怎么都停不下来,之前那一刀刺下去,她会害死很多人。
所以,再等等,等到萧长涯和萧长澹长成,等到他们可以独当一面,可以撑起大周天下,等到那时,她再杀萧桓就可以了吧?
有人急促奔来,差点撞到萧长涯,是椒岚宫秦昭仪身边的侍女暖风。
暖风吓得要跪下。
萧长涯蹙眉道:“何事慌张?”
暖风哭着道:“前线来了消息说……说三殿下重伤,伤情凶险,陛下……陛下急召太医令奔赴边疆。”
“你说什么?!”萧长涯脸色大变。
陆十念下意识拽紧萧长涯的衣服,喉咙哽咽,突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桓已回了御书房。
这一日,太医令由一队禁军护送,快马加鞭赶往边疆。
阖宫上下全都在为萧长澹祈福,连啾啾都每日搬了凳子伏案抄经,秦昭仪更是没日没夜地抄佛经。
三日后,她终于病倒了。
陆十念从不信这一套能救人,倘若世上真的有佛祖,十年前他又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靖南王府三百余口无辜枉死?
她若能再大一些,她更愿提剑奔赴战场,杀光那些伤了萧长澹的人。
十日后,边疆飞鸽传书,终于来了好消息。
萧长澹的伤势好转。
太后听闻这个消息高兴得哭了,她抱着陆十念说这一定是菩萨保佑,否则太医令都还没抵达前线战场呢,萧长澹怎么就好转了呢?
即便这样,萧桓也没下令让萧长澹回京。
太医令在前线待了一个多月才回来。
后来,太医令来懿宁宫给太后请脉时陆十念见过他一面,不知道是不是陆十念的错觉,她觉得这次太医令从边疆回来之后心情很好,不像之前那么严肃了。
“三殿下无事,华大人自然是高兴的。”啾啾在旁边道。
是吗?
可萧长澹的命也不是太医令捡回来的。
啾啾也说不出别的所以然来。
转眼到了新年,因为两国交战,这一个新年过得有位冷清,宫里宫外,整个上京都不闻烟花爆竹声,全国禁丝竹音已达半年。
陆十念带着啾啾站在皇宫最高的望天台上,远远能看见上京城墙,她还记得当日给萧长澹送行的场景。
还以为萧长澹只需三四个月,顶多半年。
此后每年这个时候,陆十念都会和啾啾在这里站上个把时辰,好似在这里看着,就能突然看到萧长澹拔营还朝。
一年两年……
北齐备战充分,谁也没料到这一仗足足打了八年。
当初被北齐侵占的三座城池在这八年的拉锯战中多次被大周夺回,又一次次被北齐重新占领。
第八年年末,双方士兵全都疲于应战,好消息是冀北军终于把北齐军赶至边境线。
承德十八年冬,是陆十念过得最冷的一个冬天。
“殿下。”啾啾快速跑来,她扬手抖开风氅裹住陆十念的身体,呵着气道,“这么冷的天您可别着凉了,好冷啊,边陲应该更冷了吧?”
“嗯。”冷风吹得氅衣噗噗作响,陆十念单手拉了拉风氅,远眺道,“太冷了,战事该结束了。”
啾啾诧异问:“殿下当年不是说战事不可能因为天气就结束的吗?”
“是啊。”陆十念笑了笑,道,“大概是今天特别冷吧,太冷的话,兵器都会裂,两把玄铁兵刃撞击,嘎嘣一下就直接裂了。”
啾啾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吗?”
傻啾啾,白长个儿了,还同当年那么天真。
陆十念深深吸了口气,战报上说北齐军在第五年时曾在幽州城外盘踞三月不动,那时便有人猜测是地方补给出了问题,可后来他们又堪堪坚持打了三年,到如今,国库终于也撑不住了吧?
萧长澹出了军报外寄往上京的家书也多了起来。
所以,快了。
“七妹妹!”萧云湉站在下面冲她招手,大声道,“快下来,三哥哥来信了!”
“来了!”陆十念转身奔下望天台。
萧云湉拉住她的手,蹙眉道:“你说你是不是又长高了?明明你才是妹妹啊!”
陆十念虽小萧云湉一岁,但这几年身量窜得太快,如今堪堪比萧云湉高出了小半个头,萧云湉每回都要念叨,听闻她还悄悄问太医要长高的药喝。
两人径直去了东宫。
萧云澜早就在厅内等候了,萧长涯取出四封信,笑道:“这次,三弟给我们每个人都写了信。”
萧云澜和萧云湉高兴极了,抱住信就小心翼翼拆。
“七妹妹,你的。”
陆十念接了过来,盯着信封上“七妹妹亲启”几个字发了好一会呆,都有时间写信了,是真的快回来了。
萧长涯又道:“读完你们都可以给三弟回信。”
萧云澜和萧云湉激动地叫底下人去准备笔墨。
陆十念小心翼翼撕开信封,展信——
「兄自上京于边关,弹指八载,如今一切皆安,勿念。尔所托药物已悉数收到,很是受用,多人得以保命,吾深感欣慰,料想尔亦如是。
八载间,北齐国库中空,战止已近,归期可期。
吾于冀北军识一位兄长,尹姓,名曰东陵,功夫极佳,胆识过人,相见恨晚。他日还朝,引尔相识……」
陆十念的眸子一点点撑大,他说谁?
思绪一点点回到十八年前,她从幽州回梁州路上遇到那个赵家的小不点,坐在马车上那个沉默不语,陈旧草帽下藏匿一张黝黑干练的脸的男人便是尹东陵!
陆十念的手指颤抖,尹东陵在冀北军,他喊那小不点小公子,所以……所以当时她遇到的人其实是六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