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当年她遇到那个自称赵家的小不点时他四岁，八年前她同祝絮阳在勤书台初见时他十四岁。
年龄刚好对得上。
当年在晋州她曾修书一封去药王谷，请求他们出手医治那小不点的病，她一直以为他死在了当初晋州城的那场大火中。
他没死，他去了药王谷！
所以祝絮阳胸口的那道疤并不是什么遇刺留下的，是在药王谷留下的吗？
怪不得他认识程不羡，怪不得几乎从不出药王谷的程不羡会特意在晋州等他，为他千里送药。
怪不得他在宫里行事方便，连太医令也会帮他。
因为太医令也出身药王谷。
六哥，真的是你吗？
“殿下，人到了。”阿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十念猛地抽神。
啾啾已经欢快地飞奔出去，院子里传来她兴奋至极的声音：“冬宝哥哥！我是啾啾啊！你不认得我啦？冬宝哥哥没怎么变呢，哦，不是，比从前高了一些，好像还有点黑了。”
被侍女引入院子的冬宝看着面前娇俏的少女愣了半晌才道：“真是……啾啾？啊，真的认不出了呢，长大了。”
“长大了，也变好看了，是不是？”啾啾笑着道，“这都是殿下夸我时说的！哦，快别站着了，里面坐，我给你沏茶去！”
啾啾还同小时候一样毫不避嫌去拉冬宝的衣袖。
冬宝被她拉着走了两步便见一人自正殿出来，少女身量高挑，眉眼如画，五官间那抹熟悉的感觉还没有散去。
冬宝忙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陆十念的眼眶有些红，让他起来，示意他入内。
侍女们上了茶水点心，陆十念便命所有人都退下。
殿门徐徐关上。
冬宝有些坐立难安，低首道：“不知我……我家世子还有何遗物留在宫里，殿下还特意要奴才走这一趟？”
当年世子遇刺走后，他在北苑的东西早就由人整理过送去了盛京，那次后，冬宝也再没有来过上京，自然也同宫里这些主子们断了所有往来。
是以日前他收到七公主的信时十分诧异，恐又有什么不妥，还特意请示了夫人。夫人思来想去觉得以冬宝的身份上京这边的人应该也不会真做什么，再者说，如今正值战事期间，应当没什么不妥，冬宝这才动身来京。
陆十念这些天把那个小不点的事和祝絮阳的事前前后后对照了个遍，越来越觉得自己是没错的，可她不敢确定。
这件事不能在信上说，这才找了个由头把冬宝叫来。
冬宝未听闻七公主说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七公主眼圈很红，樱唇紧抿，似是在强忍着什么。
“殿下？”他又叫她一声。
陆十念终于深吸了口气上前，强压着颤意道：“他留了一些未做完的事。”
冬宝的眼底有诧异。
陆十念又问：“告诉我，当年六哥执意要见沈氏，真是因为他想知道沈氏为何下毒害他吗？”
冬宝的心头一跳，七公主怎么好端端地问起八年前的事了？
当时公子确是中了毒，但毒不是沈轻舟下的，公子执意要见沈轻舟，自然也不是要问她为何下毒，而是……
他收住思绪，冷静道：“时隔多年，奴才想不起来了，况且世子已去，那沈氏也算伏法，殿下为何还要追问此事？”
陆十念轻声笑了笑，不答，只道：“他认识沈氏，对不对？”
冬宝道：“当年沈氏还是娘娘，又是陛下宠爱之人，世人谁不知她？”
“我说的不是这个。”陆十念走到冬宝身侧，一字一句道，“他认识她要更早，十八年前的晋州城里，六哥就认识她，自然，那一年她还不叫沈轻舟，她叫恩恩。”
冬宝内心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瞬间终于顷刻断裂，来上京这一路的惶恐不安竟不是没来由的。
可是，这不可能？
七公主怎么会知道？
十八年前，七公主甚至还没出生！
是谁说的？
沈氏吗？
不！
冬宝立马否认，公子去见沈氏的那两次，沈氏都应该不会知道公子的身份的。
“你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
冬宝本能抬头，对上七公主那双黝黑双瞳。
冬宝此刻正强压着情绪，可是为什么，他甚至觉得七公主也在隐忍着什么，她的嘴唇都在徐徐颤抖，握着帕子的手亦如是。
陆十念颤声道：“当年六哥帮我对付沈氏，是因为他也恨她，是不是？他为什么恨她，他到底要做什么，告诉我！”
冬宝死死咬着牙关，公子已去，但国公府还在，大将军还在，那些事绝不能说的！
他“扑通”一声跪下道：“求殿下不要逼奴才！”
他一句别逼他，陆十念却全都知道了。
她猜的是对的！
本想再忍忍的，可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了，她抬手擦了擦，却是越擦越多。
冬宝闻声抬头，见此不免震惊：“殿下您……”
陆十念哽咽道：“我把你叫来，屏退众人，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时隔八年因六哥做的事来对国公府追责吗？且不说边疆战事未止，纵然他日大将军凯旋，他荣耀在前，谁会在意八年前就不明不白的事？我只问你一句，六哥当年去见沈氏，是不是为了陆嫱？”
陆、嫱。
这个名字终于再一次被人道了出来。
看来七公主知道的比他料想的还要多，其实她只是想要听冬宝一句肯定罢了。
事已至此，冬宝也不瞒着了：“陆姑娘于世子有恩，世子生前一直想为靖南王府翻案，若不是为了这个，他早就离开上京了。他疏远殿下，也只是怕将来若这件事同陛下牵扯上一二……你二人终究要走到对立面……”
陆十念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六哥明知留京为质的艰难，他该有千百方法离开，是为了还靖南王府一个公道才留下的！
而她却一直在利用他，给他下药，诱他怂恿大将军造反……甚至直到最后她都在跟他怄气，不与他多说一句话，也不多看他一眼。
她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冬宝有些慌乱：“殿，殿下……”
他想要扶她一把，陆十念抓住了他的手臂如同揪住了救命稻草，将额头抵在他身上就大声哭出来：“是我……是我害死了六哥！”
——六哥在看什么？
——看个故人。
——是谁呢？
——我姐姐。
——六哥有五个姐姐，是哪个姐姐呢？
——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如今不在世上了。
她若能再细心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