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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正在笼络朝臣。其实不止世家在做这种事,但他们是最大的一股力量,毕竟娘娘这些年削番削爵,好些个有能力登上皇位的王爷公主都被娘娘打压得差不多了,纵然如今秦太后重伤昏迷,他们就算有心掀起些什么风浪来,也要缓上一段时日。但世家不同,他们虽被娘娘打压,但本质上并没有伤筋动骨,当初只不过是弃卒保车,舍弃了些来钱快的东西和一些官位爵位,实际上根基上并没有任何损失。他们蛰伏着,一直在等娘娘显现疲态。”谢琳芸并没有直接将那些往事告诉周泽年,只是先同他简单分析了如今的形势,“秦太后多年威压,看起来无所不能,但本质上她还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受伤,就会疲惫。世家自诩正统,自然不肯让她这样的外戚掌权。他们极有可能鼓动大臣,打着清君侧的名号逼宫,同庆玉长公主联手,拿回那些他们被迫吐出来的东西。如今京中局势动荡,娘娘把荣王殿下送出来,确实是为了殿下好。”

周泽年听后,只是笑着同谢琳芸道了谢:“多谢皇贵妃娘娘告知此事于我。说起来,郑大人同秦将军不知是得了娘娘的命令还是如何,对京中之事守口如瓶,也对我为何要离京之事避而不谈,如今听了皇贵妃对京中局势的分析,如同醍醐灌顶,让我茅塞顿开。”

谢琳芸不理会他的话,语气冷漠:“一口一个皇贵妃,我听着怪别扭的,你唤我谢小姐便是。”

“谢小姐聪慧过人。”周泽年改口很快,从善如流。

谢琳芸斜眼看他,冷淡开口:“你可知娘娘是否醒过来了?”

周泽年的神情无懈可击:“谢小姐问我这话是何意?”

谢琳芸哼笑:“我听说殿下往宫里送了二十多封信,也不知娘娘是否醒过来了,若是她醒来看到这些信,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周泽年神情平静:“听起来谢小姐好似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消息。我并未收到娘娘的回信,当然,谢小姐想得不错,我也关注着京都发生的事情,偏偏秦将军阻拦得厉害,我找了许多方法想要回京,都被秦将军拦了下来。因着回不去,也得不到来自京中的消息,我甚至还想着同娘娘同生共死。”

这样说着,他平静地伸出手,挽起了袖口,露出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腕,他掀开缠绕着的纱布,在谢琳芸震惊的目光中展示了自己狰狞未愈的伤口。

他面不改色,掀起眼看着谢琳芸煞白的脸,语气依旧平静:“如今,秦将军还得时不时检查我身边有无利器。”

谢琳芸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周泽年太过坦然的态度和过分狰狞的伤疤让她摸不准秦太后如今是否已经醒来,也不知周泽年是否真的不知秦太后的近况。她对上周泽年平静到极致的眼,突然顿悟——那并非平静,而是疯狂到绝望的极致厌倦。

真羡慕。谢琳芸垂眸,她当初也想要随齐峥而去,却还是因为挂念太多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心生退意,最后只是想着替齐峥守陵,也算是相伴一生。谢琳芸并非不懂武功之人,甚至还懂一点医术,她一眼就看出来,周泽年的伤口很精准,他是下了十足十的狠手,是真的冲着要自己的命去的,他当真想要随秦太后去了。何其可怕,又何其让人动容。

“既然已经心存死志,为何荣王还要找我问秦太后的过去。”谢琳芸定了定心神,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周泽年依旧很平静:“我总是要知道的。这几日秦将军寸步不离,我倒也想清楚了些事情。若是阿寻一睡不醒,与世长辞,那我拼上一切也要拉上世家给她陪葬,我母妃的仇不能不报,待到我把母妃的仇也报完,我便去找阿寻。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我本欲同谢小姐通信,直至把事情弄清楚,那时世家和仇人应当也料理得差不多了,我也可以坦然去见阿寻了。是谢小姐执意要来见我的,又为何要多问这一句?”

倒是狡猾。谢琳芸审视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谢琳芸心中怎么想不说,但说她如今表现在面上的惊讶和动容便不似作假,她像是被周泽年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头脑一空,脸上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来,语气有些委屈:“我若是知道殿下心中是这样想的,我哪里会想着来见殿下。罢了,如今来也来了,那把事情告知殿下也并非不可。”

于是,谢琳芸缓缓开口,讲述了一段足够颠覆世人看法的过去。

——“我同齐峥是一类人,都自私自利,都以自我为中心,都容不得背叛,都卑劣地渴求爱意和权力。情投意合是真,狼狈为奸也是真,背后给阿寻捅刀子也是真。但有一点,齐峥并非真的对阿寻一点情意也无。”

“殿下可曾听阿寻提过起怡妃娘娘?那是她心中非常重要的人,连秦夫人也要排在怡妃娘娘之后。倒不是旁的原因,只是因着怡妃娘娘早逝,并没有背叛过阿寻。秦夫人当然重要,她如今还肯唤她一句阿娘便可见一斑,但秦夫人并没有信任她也是事实。”

“薛家女身上有诅咒,谁也说不清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子不语鬼神怪力之说,但薛家确实是个邪门的家族,谁也说不准他们到底给嫡系下了什么妖术,保证了嫡系多智近妖的同时,也给嫡系带去了巨大的伤害——他们都很容易被背叛,被伤害,他们必须要在一次次伤害和背叛中成长,成为冷心冷肺,疑神疑鬼,谁也不信任的模样。”

“我原是不信这种诅咒的,但事实就是,秦寻雪身边都是些烂人,我,齐峥,齐雅韵和秦静芷都是藏得很好的大恶人,秦景盛只是比我们更会伪装罢了。我们年少时都伤害过她,我和齐峥对她的伤害也很大。”

“你不知道,早年间,她一个秦家的庶女在宫中来去自如,她轻功了得是一回事,大内高手如云,自然也有发现她的,只是玄清帝开了恩,她才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她同怡妃娘娘交好,她同齐峥也交好。她是不是说过什么,因为怡妃娘娘偏爱她,齐峥得不到亲生母亲疼爱,所以厌恶她的鬼话?事情并非如此。齐峥从最开始就不讨厌她。她生得漂亮,小时候嘴又甜,追在齐峥身后一口一个峥峥哥哥,足够把年长她几岁的齐峥哄得心花怒放。”

周泽年眼见着谢琳芸轻笑一声:“但秦寻雪从小就分不清情绪,她只能看到旁人对她笑,对她冷脸,却分不清那些微笑下的冷漠和厌恶,也看不出齐峥死死板着的脸下其实是对她的喜爱。所以后来,怡妃娘娘逝世后,齐峥最先找的就是秦寻雪,并非他欲盖弥彰提到的秦静芷。”

“齐峥惯来不是个容易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人,他确实对阿寻存着一点恨,但那是怡妃娘娘死后的事。他只是恨秦寻雪为何不救下怡妃娘娘,因为他看得出来玄清帝对阿寻的兴致勃勃,以为只需阿寻想,就能在玄清帝面前美言几句,救下他的母妃。但他同时又对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克制不住的喜欢,他不敢承认这份心思,便冷言冷语相对,亲手把阿寻推得越来越远。”

“但我很清楚那并非男女之情,”谢琳芸叹气,“他却分不清爱和恨,拼命压抑自己的心思,对我倒是极为直接。我同齐峥一见钟情,他对我极好,也会像我解释为何要去找那些世家小姐。秦寻雪就不一样了,她只能看见齐峥对她的厌恶,自己形成了一套思维,明白齐峥就是厌恶她,所以阿寻对齐峥其实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周泽年不明白:“可是我见娘娘分明极为擅长利用人心。”

谢琳芸笑道:“你不知道她,她年少时被秦夫人和怡妃娘娘宠着长大,秦静芷对她面热心冷她都看不出来。她幼时确实像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只是后来被秦静芷在背后捅了刀子,才慢慢缓过神来,磕磕绊绊学着该如何分辨人心。她有天赋,又聪慧,做起来得心应手,如今善于利用人性,也不算太难想象。只是这些年吃的苦多了些罢了。”

多吃了些苦?罢了?周泽年不敢苟同谢琳芸的想法,在周泽年看来,秦寻雪不该吃这么多苦的。

谢琳芸并没有注意他的想法,只是接着道:“世人待秦太后如蛇蝎,退避三舍。鲜少有人知道,她幼时占了个庶女的名号,秦家是百年世家,纵然大齐风气没那般死板,并未太在意嫡庶,但世家迂腐,自然有捧着嫡出贬低庶出的念头。秦寻雪幼时身份尴尬,虽是庶出但被秦夫人细细养在膝下,庶女同她玩不到一块去,嫡女又看不起她,她总是形单影只,但好在她心宽,什么也不在意。”

“这些事我都知道,”周泽年打断她,语气平静疏离,“我想要知晓娘娘同玄德帝的过去,而并非这些事。”

谢琳芸挑眉:“我以为你听着会心疼阿寻的。”

周泽年默然:“她过得快乐吗?”

谢琳芸一怔:“纵然看不起她,但谁敢到秦家嫡系面前去嚼舌根?况且阿寻是入了秦家族谱的,秦静芷讲究一气连枝,自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刁难她,这么看来,阿寻幼时好像没受过什么伤。”

并不是这样。周泽年想起秦寻雪平静诉说的同薛姨娘的过去,垂眸轻叹,看起来像是悲天悯人的仙人。但他并非仙人,也并不悲天悯人,他只在意他的阿寻,旁的什么也不在意。

“既是如此,阿寻便不需要我的心疼。她不需要我的心疼,她自己能走出来的。”周泽年的话很平静,并没有反驳谢琳芸,他并不知道谢琳芸知道多少关于薛姨娘的事,故而闭口不谈。

谢琳芸笑了:“你倒是懂她。罢了,我也不愿做什么恶人,既然荣王殿下想要知道,那我说便是。”

“阿寻磕磕绊绊开了窍,这才发现齐峥对她没什么坏心眼。他确实是个烂人,但对秦寻雪,许是存着些对母妃的怀念,又或许是因为他同阿寻之间有交易,是同盟,所以他对阿寻总是很坦诚。他们之间背着我的事很多,但我和齐峥之间背着阿寻的事也很多,只能说是半斤八两。”

“阿寻知晓我们之间的事,她倒是从未觉得被背叛过,只是诡异地认为齐峥简直脑子有问题,在登上皇位前,不直接娶我做皇子妃,却要同我珠胎暗结,简直难以想象。”

“……当初我和她还没闹得那般过分的时候,她对我也是存着些心疼的。世俗总是对女子多有苛责,我不惧世俗流言蜚语是一回事,世俗对女子苛责甚至连累家族又是另一回事。阿寻知道我不会后悔同齐峥在一起,却会担忧日后若是牵连到家族,我会不会后悔。”

谢琳芸的眉眼软了下来:“她总是说自己心肠歹毒,铁石心肠,但在我眼里阿寻就是最温柔的存在。这也是为何无论谁背叛她后,发现被排出她的保护圈后,都会悔不当初。”

周泽年的眼里也不免带上了一点笑意。他说:“阿寻确实很容易心软。”

谢琳芸不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我同齐峥背叛了她并非是在这个时候,是玄清帝布了个简单的局,将谢家同黑骑卫一同被摆在齐峥面前,要他选其中一个。齐峥明知玄清帝设了简单的局,却还是为了我入局,义无反顾选了谢家。故事若是只到这里还不至于那么难以收场,后来——我和齐峥不知玄清帝是否告知阿寻此事,权衡之后,我们想要除掉阿寻。”

周泽年抬起眼看着谢琳芸,眼中满是冷漠和冰冷,谢琳芸顶着他的眼底继续道:“我同齐峥得她信任,她对我和齐峥不设防,我们甚至不用太费力气就给她下了毒药,甚至为了保证事情万无一失,甚至在她没了呼吸后又捅了好几刀。”

周泽年呼吸一停。他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她从未想过伤害你和玄德帝,你却想要她的性命。”

谢琳芸避而不答:“阿寻活了下来,最后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扶持齐峥上位,却同我和齐峥反目,是最陌生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