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
白无药回头,在看清了身后之人时,出现了短暂的木然——这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家伙,身上穿着内侍的服装,浓眉虎目,方脸大耳,刻了些岁月的沧桑痕迹。
而他口唤“乔乔”,说明他要搭讪的,并非白无药。
他行迹有些鬼祟,唯恐被人注意似的,一见白无药回头,就抢道:“总旗夫人,好久不见,可还记得因为阴蜈散向您奉上烈参丹的明宥么?”
“……”白无药眼睛睁大了些。
“在下明宥。”那人拿手在整个脑袋上描绘了一圈,意指那些蓬松的、杂乱的须发。
剃掉了?
白无药眨动一下眼。
“情势所迫,情势所迫。”明宥干笑两声,“阴蜈散和烈参丹的炼制者,我家大公子,想请总旗夫人一见。”
抱歉,白无药摇了摇头,恐怕要辜负他这番冒险搭讪的深情厚谊了。
段柘才提醒过乔乔欠了人家的恩情,她哪会送上门去替乔乔报恩啊。
可白无药的念头还没坚持两秒钟,就听明宥又道:“望总旗夫人念在我家大公子奉上阴蜈散真正的解药份上……”
真正的解药?
话说阴蜈散她和沈令云也是中过的,彼时她体怀完整的原位木灵,自然不惧,沈令云却刚失了原位木灵,只服过他自己炼制的解药,难道,阴蜈散的解药还分真的假的吗?
就算解药分真假,沈令云也确实失了原位木灵,但九沧恰逢在他体内啊,至尊之毒能不能化解得了阴蜈散?
应该能吧。
可,万一呢?
白无药隐隐担忧。
“请随在下走一回吧。”明宥说着左脚斜迈一步,右手提至腰间,以白无药的经验不难看出,再不答应,对方就要动手掳人了。
一旦打请来,别说明宥身份不保,白无药自己也要暴露。
她只好点头答应。
明宥神色一喜,领着她离开了喧闹的子英殿。
谁能想到,这么久遍寻不着的明渠主仆,就蛰居在天牢下面的秘密暗室里。
一进去,白无药就看见了皱眉喝茶的清隽大公子。
明渠微蹙着眉头,似乎对手里的茶很不满意,他的眸光深沉到极远极远的地方,不知回想着什么东西。
终于,他回神,提壶给对面的空杯子倒上茶,向客人“乔乔”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无药坐了,执杯抿了一口,也是一皱眉头。
“请恕怠慢,实在是条件所限,无甚好茶招待。”明渠笑道,顿时扫清了脸上残余的落寞,他捏着茶杯转了半圈,“早知能请总旗夫人喝上一杯,鄙人就向白无药好好请教请教烹茶之道了,她的手艺……”
说起来,他也就在浣尘山庄喝过一次白无药的茶,但一次,就足够回味平生。
思绪险些又飞远,他硬生生转回现实:“上次让宥叔向总旗夫人致以歉意,奉上了解药,总旗夫人恢复的可好?”
白无药垂下眼,没说话。
“阴蜈散乃鄙人独门炼制,其中加入了少许妖族胆汁,故大多医药师觉察不出其潜在之毒,解的不能彻底,听闻总旗夫人中过此毒,鄙人有心与亡旗交好,这才叫宥叔带着烈参丹前去献药。”明渠解释了一遍,交好之意,溢于言表。
然后呢?白无药看他。
“我知道,亡旗刺客和归心馆其实是一家,如此耳目,想必总旗夫人听闻了鄙人的成功与失败,现今我要翻盘,想请贵旗助我一臂之力。”明渠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直接单刀直入。
白无药蹙眉。
先赠药,后密约,这怎么看都不像“请”,反而像未雨绸缪早有心机。
小小密室里,除了明渠和带路的明宥,还有四门断龙阵一破就贴身跟随明渠的独眼明荀,此刻三个男人五只眼睛都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她,等她点头。
可惜,他们不知,银旗面巾下的并非“乔乔”。
白无药向前摊开手,简单到分辨不清声线地只吐出两个字:“解药。”
明渠一怔,须臾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总旗夫人看上烈参丹了啊,好说,好说。”
嘴上“好说”,可他手上却没有给药的动作。
要论沉得住气,白无药退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她就一直摊着手,气定神闲。
“呵。”明渠望着她好一会儿,忍不住乐了,这一乐,便刹不住脚,仿佛他已经翻盘成功似的,直从微笑变成大笑,继而笑的前仰后合,张扬狷狂。
白无药只是默默看他。
“失礼,失礼,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随随便便一人都修得一身淡定从容,原来、原来……”明渠笑的眼角都挤出了泪,他随意抹了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原来是白无药金蝉脱壳,冷赋雪李代桃僵,合伙坑了萧子鸿,你还列在席上看笑话,妙!玩的妙啊!”
敢夺皇权的人,果然聪明敏锐。
话已至此,不管猜得准不准,白无药都不打算故弄玄虚,但她并未摘下面巾,仍保持着摊手的动作,又道:“解药。”
明渠的心情变得奇好,伸手在她手上一拍,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解药做什么,葫芦谷里,沈令云可是实实在在被你那小徒弟下了此毒。”
“秦寒?”白无药一惊,她怎不知此事。
“谁叫沈令云化名九沧,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人家小伙子就想着替师父把把关,从我这求了一点阴蜈散去,情有可原嘛。”明渠说道。
白无药眉目沉了沉,难不成“九沧”食物中毒那次,其实是着了阴蜈散的道?
天医自有天医的能耐,她相信沈令云可以信手化解,但如若明渠所说,阴蜈散里囊含了妖族胆汁,寻常人解表不解本,怎么办?
“路萱手里的阴蜈散也是你给的了。”白无药低低叹道。
“姑祖有所不知,晚辈是个非常随和的医师,不管谁来求药,晚辈都不会拒绝,况且晚辈是兽医,所炼之药都是针对妖族,别人求药,应该也是用来对付妖族,晚辈作为东湛好男儿,理应略尽这份绵薄之力。”明渠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话,不过就想表达一个意思——没错,我给的。
白无药词穷,只道:“烈参丹拿来。”
明渠勾着唇角,“我要是不给呢?”
“那可别怪我欺负你。”白无药手掌一翻,隔着不算大的桌子就捉住了明渠的衣领子。
“大公子!”明宥和明荀两人急忙上前。
明渠一抬手,阻止了他们,“自家祖宗,还真能大义灭亲不成?你们别自乱阵脚。”他兀自笑眯眯地对白无药道,“欺负一个试试,被老祖宗当面训诫,是晚辈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