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跑到外面寻生计的、在家里干买卖的,李大顺虽然不支持,但政策没有不允许,他也就持个观望的态度,但是有一点儿李大顺是坚信的:不管政策怎么变,地都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的本分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地经营好。
这一阵儿地里活儿忙,李大顺家是三个人的地,全靠傻奎娘一个女人家自然是不行的,但是村部也不能没有人,李大顺每天早上早早吃了饭,就到地里去干两个小时,到10点钟必须又赶回村部。
这天早上,李大顺正在自己地里干活,抬头瞅日头的当儿,看到李有田地里那俩人像是大墩两口子,心下有些好奇,这两家不是什么吃劲的关系,平日里可没见他们两家有什么走动,怎么还能帮他家干上活儿了?
隔着几亩地,李大顺不愿意大声喊叫,到了该往回走的点儿,他没直接往道上走,倒是顺着垄沟来到了大墩两口子跟前。
李大敦两口子虽然都老实,但是看到李会计也知道笑着招呼,
“叔,你也来下地干活啊!”
“我跟你婶年纪大不像你们这样利索了,这点儿活要干好几晌。”
李大顺抹了把脑门上刚渗出来的汗珠子,接着说,
“这块儿地是你有田叔的吧,你两口子怎么上他地里干活来了?”
李大敦憨憨的笑了两声,
“建国媳妇儿找我干的,她看孩子抽不开身,给我出工钱,我替她干活!”
这两口子都是实诚人,不会说那些好听的面子话,李会计问他就直接说了,昨天苏玉兰找到他家,说出工钱让他给干地里的活儿,大墩媳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接了这活儿她还觉得建国媳妇儿人好,有这样的好事儿能想着找她。
李大敦一家四口守着三亩九分地,两个半大小子又能吃,家里的粮食一年到头剩不下个瓮底子,家里没有别的来钱的道儿,手上更是紧巴的很,建国媳妇儿找上门,能靠着一把子劳力挣几块钱,这是送上门的好事儿,大墩媳妇哪能往外推?
昨天下午两人已经干了整整一大下午,今天黎明天不亮两口子就来下地了,这块儿地离村里远,中间吃饭来回跑耽误时间,来的时候大墩媳妇儿拿笼布包了几个窝头,带了一缸子水,俩人在地头吃了几口对付了。
四亩半地的草,俩人又都是干家子,紧着干今天这点儿活就能干完,建国媳妇说一亩地按一块钱给工钱,不到两天就能挣到四块五,大墩媳妇儿就只盼着锄完草浇地的时候建国媳妇儿还能找他们。
李会计脚下不动地方,这两口子也不能干活晾着李会计,只能陪着笑脸等着李会计说话。
建国媳妇儿?怎么哪都有建国媳妇儿?李会计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不痛快,他略一思索,语重心长的跟李大敦说,
“大墩你不明白啊,这可是资本主义做派,她这是在剥削你哩!”
李大敦一听,面色有点尴尬,但脸上还是带着些憨笑,
“叔,不能吧,建国媳妇儿说她出钱我出力,这是公平交易,就跟买东西一样。”
“这叔就不好说了,叔天天看报纸,可没见报纸上说支持这一套做派,不过报纸上也没说不允许,或许是叔看不明白!就当叔没啥也没说!”
李有田说完扛起自己的家当走了,剩下地里这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
“他爹,大顺叔这是啥意思?”
“我咋知道,要不咱回去再去找大顺叔问问?”
“钱都到咱手了,死活不能再退回去吧!要问你去问,反正这活儿我得干完。”
老实人也知道钱好,尤其是在缺钱的情况下,攥到手里再让往外拿那是万万不能的。
李大敦心里想不通,他家好几辈贫农,好不容易翻了身自己有了地了,怎么还能被资产阶级剥削呢,可媳妇儿把钱都收了,李大敦心里毛毛躁躁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媳妇儿在地里把这点活儿干完了。
大墩媳妇儿还专门往苏玉兰家跑了一趟,干完活儿了跟人家说一声,也就了了这桩事儿了,至于李会计说的啥资本主义做派,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顾得了那么多,她只知道家里过日子油盐酱醋样样都离不了钱,手里一个子儿没有就连西北风都绕着她刮,那样的日子过着就能有甜头了?
李大顺回到村部照旧还是守着一杯茶水翻报纸,可翻来翻去,报纸上的字就是入不了眼,世道啥时候变成这样了,农民自己不伺候庄稼地,花钱雇人干,那农民跟地主还有什么区别?
阶级斗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些地主老财家的财产被清了,地契房契、债约和账本都被撕了烧了,牲畜房屋分了,现如今连地都平均分配了,李大顺想不通怎么在新社会还能冒出这种做派,这是又要过回去吗?
政府的政策似乎并没有改变,只是界限越来越让人看不清楚了,国家说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支持个人干事,可那些人腰里有几个钱了,碗里能吃上肉了,就又得意忘形起来,忘记了农民的本分,这样长期以往,农民不好好种地,工人不好好上班,世道就变成啥世道了?
眼下,建国媳妇儿雇短工的事儿偏又让他撞上了,建国媳妇儿是个啥样的人吗?
以前只知道下地干活,算是一把好手,按说是能把日子过好的角色,可这么一个能干的庄稼主怎么就能生出许多这样那样的心思,按说这些事儿没有条例禁止,也碍不着他的眼,可偏偏建国媳妇儿隔三差五的要跟他家里的婆娘闹腾一番,这次竟然还把孩子他舅给折腾到大牢去了。
李会计心里越发没有头绪了,他想不明白建国媳妇儿那样的一个小寡妇怎么就生生的把自己的生活给搅乱了套,那建国在的时候到了自己跟前不也得陪着笑脸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