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友何出此言呢?仲某不过是代大家问一嘴罢了。”仲某皮笑肉不笑的垂了眼,“更何况即便揭过了武阳屠城,西陆的荒村地牢又该如何算?无痕庄主、千刃真君,凌霄上人,他们三个可都是惨死在那里呐!”
“您又焉知她杀人不是为了救人?别忘了地牢里除了上述三名修士,还有摆了整整一面墙的瓦罐,有两侧牢笼中数不尽的百姓尸首——”风承影离席抬步,向着高居主位上的仲明步步逼近,声线平稳冷冽,字字句句清晰无比,“而那罐子里装得尽是蛊虫,那笼中人亦统统成了受蛊虫啃噬而亡的人蛊!”
“究竟是杀了无痕庄主等人的焚天像魔,还是以人饲蛊的他们更像!”风承影怒而摔袖,袖风触地一声爆破闷响,提及那西陆荒村她心头仍旧满是火气,那么多的百姓,无论或长或幼都是手无寸铁,他们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以人饲蛊!
仲明瞠目,饶是他这把年纪,听见这四字时背脊都毛了一瞬,但此事已过两百余年,个中是非又有谁能说清?他不信风承影能拿得出证据,她一定是在诡辩!
于是他眼神忽的一利,直直逼视大殿正中缓步而来的少年剑修:“风小友,空口无凭,你可有确切证据?”
“晚辈可以作证。”仲明话音刚落,那边齐娆便顺势而起,干净又不失娇俏的女声顿时吸引了宾客注意,众人回首,见她不疾不徐娉婷上前,温和一笑,落落行礼,“晚辈玉霓宫齐娆,愿替风道友作证,道友所述,句句属实。”
“你个黄毛丫头添什么乱?那年事发,你才多大!”仲明羞恼,随口一斥,他见齐娆起身便无由来一阵心慌,这会看她上前,心中那慌乱登时更甚。
“十七八岁。仲阁主,不瞒您说,晚辈即是当日被千刃真君等抓去试蛊的人蛊之一,若非焚天搭救,将晚辈送到了师尊手中,您今日怕还见不到晚辈呢!”齐娆笑笑,旋即不慌不忙的将故去之事一一道来。
满座之人闻言先是惊诧,继而气恼,最后陷入久久的沉默。他们从未想过昔日被整个修仙界喊打喊杀的焚天竟真不尝做过恶事,也没想过看似仙风道骨的正派名士私下里竟是这幅样子,勾结外道,做了媚修裙下臣便也罢了,他们居然还忍心对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下手!
以人饲蛊,做得出这事的家伙简直是不配为人!
“你……”仲明咋舌,面上犹带狐疑,一个“你”字刚刚出口,便被齐娆截了话:“自然,这般讲,仲阁主仍旧是不信的,那不妨这样。”
齐娆面上笑意蓦然一收,三指并拢,抬腕向天:“玉霓宫齐娆,愿在此发下心魔大誓:弟子上述,绝无虚言,若有半句假话,即刻五雷轰顶,灰飞烟灭!”
话毕众人只见齐娆眉间白光一闪,誓言已成,她却在原地安然无恙。
她确无虚言。
“如此,仲阁主可还有别的话说?”风承影闭目轻哂,心中百味杂陈。
好似一朝沉冤得雪,又好似忽然间泄了满腹陈怨。
他有什么话说?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仲明咬牙,就算焚天不曾做得过恶事,但兰泽亦却是实实在在因她而死,这般怨恨又让他如何放得下!
他想着,恶狠狠的盯向静立殿中的红衣少年,那身血色的衣裳恍惚间与印象中的焚天融为了一体,他皱眉,脑中忽的灵光一现:“等等,荒村之事,你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那地牢细节便是齐娆也未记得分明!
哈——
风承影摇头失笑,半晌慢慢抬了眼:“您说呢?”
显然!
仲明张目,瞳孔一缩,眼底霎时血色浸满:“你果然就是焚天!”
风承影但笑不语,一双黑瞳仍旧是澄澈剔透,定定的与仲明对视。
这等反应恰令众人更确定了心中所想,于是面上惊诧之色更甚——焚天当日散魂身亡乃是人尽皆知,可这残魂又该如何转生?
“究竟是谁聚齐了你的魂魄,令你这……也能安然转生!”仲明拍案倾身,仿佛下一瞬便要如箭离弦,九方云微见此长睫微敛:“我做的。”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众宾怔怔看着那一身霜色的仙尊倒置了杯盏,薄酒落桌,洇成一滩。
“仲阁主,你就不好奇,本尊从何处寻来的阿影残魂吗?”
“摘星阁内,揽星台里,寒泉密室。仲阁主,生魂入器,可不是正道之法。”
嘶——
众人冷气倒抽,生魂入器乃是禁法中的禁法,听九方仙尊这话,仲明竟是将焚天残魂割去作炼器之用了?
此般行径,可还是大家所为?
众宾神色探究,主位上的仲明却似忽然被人踩了尾巴,倏然之间几近疯癫:“纵使她神魂当年的确被我拿去炼器了如何?她害死了我的妻女,还不该偿命吗?凭什么她这样奸恶之人都能转生,我的女儿夫人却漂泊地府寻无所寻!”
“仲阁主,我何时害死了你的妻女!”
“若非兰泽亲眼见了你屠城惨状,岂会受此惊吓一病不起,不出半年便早早夭亡?若非爱女早夭,我的夫人又怎会伤心惊惧下撒手人寰!你说,这难道不是你害的吗!”仲明大喝,指着台下的少年剑修,目眦欲裂,声线已然带了抖,“你说,我难道不该让你偿命吗?!”
“可当年的武阳城只有一个出口,那里从头至尾,除我之外,并无第二个活人,令媛又怎会受惊吓呢?”死寂中莫白玄低头叹息,至此他总算明白仲明为何如此揪着当年那事不放了。
于是他立身,学着齐娆之前的样子,行礼之后从容立誓:“弟子星衍剑宗莫白玄,在此愿发心魔大誓,当日武阳屠城之时,城门之外绝无他人,若此言作伪,愿即刻身死魂灭,以敬天地!”
熟悉的白光,同样的安然无恙,仲明见此怔愣良久,倏地颓然跌坐,脸上老泪纵横——
“所以,害死我妻女的到底……”
“您可曾怀疑过身边人?”风承影叹气,缓缓列数着个中疑点,“当日领队游历是谁?今时诱你当众逼问又是谁?还有天极门禁地内的那一盒书信……”
“果然生了一张巧嘴,这般能言善辩!”苍老低沉的声调骤然彻响,大殿之外,任齐负手,目带凶色,“阁主莫要轻信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