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以崇拜的目光看向商仲尼时,在一个不明显的角落,有一双眼睛如同豹子一样盯着那个方向,那也是在那里待了很久的橙龙国国主橙世。
此刻,橙世更加确定了商仲尼的说法,一定是有人用计策让他恰好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参加这个大会。
以这些人对于他的崇拜来看,这一场大会将会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他一个人的大会,其他人的光芒都将会被掩盖。
不管是届时将到场的大儒名士,还是正在不断到齐的各方青年才俊,都将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商仲尼将会成为不可撼动的天下一人。
有人就会有江湖,
有江湖就会有崇拜
有崇拜就会有嫉妒。
此时此刻,妒火中烧的不只是国主橙世,还有一旁那个宛如蝼蚁小跟班的羽天蓝。
刚才一路上他都在施展飞箝之术,将每个人都夸得和花一样,就为了得到他们情感上的认同。
可如今,这个圣徒,他只是简单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直白的连修饰都没有。这些刚才还和他心连心的青年才俊一下子就变成了对方的迷弟迷妹们,而他又成了一个不被放在眼里的小喽啰。
这一热一冷的变化,让羽天蓝的心理产生了剧烈的震荡,他再看向商仲尼时,就像看到一片盘踞在头顶,从不散去的乌云。
生命中,总有些躲不开的厌恶。
其中一种,便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个商仲尼,就是终极版的别人家的孩子。
从记事开始,
羽天蓝就异常的优秀,
他不断的突破周围人对他的期许,
成为同龄人中第一个鬼谷亲传,
成为师兄弟中最出色的那一个,
甚至,已经隐隐的成为了当今鬼谷门最有希望窥见圣人境的那一个。
这一路之上,全是鲜花掌声,全是羡慕嫉妒。
直到有一天,
他愚蠢的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这天下还有谁?还有谁,比他更靠近圣人境。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绝望的答案,一个众口一词的答案,一个坚定无比的答案,也是一个成为噩梦的答案。
商仲尼。
一个站在云层中的名字,一个只是说出来,就让所有师长肃然起敬的名字。
从此,那些鲜花和掌声不再有,有的只是那句超级厌恶的——你看看人家商仲尼。
你看看人家商仲尼,二十岁就出使虎狼之国青鸟国而面无惧色,与青蒙分庭抗礼,未输半分。
你看看人家商仲尼,二十岁就和墨先生把酒论道三天三夜,墨先生执学生之礼一路送出国境。
……
扒拉扒拉,凡此种种。
每当自己有所突破,干成了不小的一件事,就想着求大家一句往日里那种赞扬,然而得到的依然是——你看看人家商仲尼。
他恨,恨这天地不公。
为何要诞下商仲尼来为难他。
他已经很成功了,
可在所有人眼里,
他始终是比不上商仲尼的那个自家孩子,除了没事的时候数落两句,其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以他给商仲尼设下了圈套,假借着偷窥公主洗澡一事,挑动了商仲尼和青蒙之间的火气,就是想借着这位师爷的铁手狠狠的揍一顿这个厌烦的商仲尼。
甚至自己连说书人都找了七八个,就和他趴在墙根上,等着商仲尼被师爷青蒙拾掇了,冲进去咔咔就是一顿嘲讽。
嗳,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己那位师爷也太不争气了,从来都是胖揍所有人的老流氓,被商仲尼给胖揍了。
那,揍得老惨了,一口牙被打没了一半,眼睛青一个紫一个,帅气的发型也就剩下几根头发掩盖着秃顶。
而且,这些惨相又被那些大嘴说书人给记录了下来,夸张一番之后宣传了出去。
于是,江湖之上,商仲尼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三十岁,入虎狼之国,把最强悍的猛虎在他的地盘上胖揍了一顿,只为了神州太平,而且还发下豪言——再敢有坏心思,虽千里之外,必杀。
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后来羽天蓝又干了不少。可是,悲催的是,每一次都被商仲尼化解。不但是化解,还使得他的美名传播的更广,每当这个时候,羽天蓝都想自己把自己给掐死。
道阻且长,
羽天蓝还是没有放弃,甚至这次商仲尼来到全性山也是他的手笔。可目前来看,他又一次失败了。
“天下之势,有道,抵而塞之。无道,抵而得之。羽兄弟以为哪?”同样陷入别人家孩子魔咒的橙世站在了羽天蓝的身边。
“橙国主,你这份客气有点突如其来。”羽天蓝还是保持着应有的警惕,毕竟这个国主藏得实在是太深。
如果按照商仲尼的说法,这个深藏功与名的橙世,修为不弱于天下第一人的商仲尼。
羽天蓝一想到商仲尼这个评价,就更气了。都有这份实力了,还藏个屁啊?还藏得住吗?
可橙世恰恰就这么藏了很多年。他为什么藏?又为谁而藏?
“客气吗?客气本来就是应该对待值得的人。之前是我看错羽兄了,只以公侯相待,是我失礼了,羽兄的心中和我一样,是万里河山,岂能屈居于一群饭桶之下。”橙世说话的时候始终注视着羽天蓝的眼睛,太平静了,没有起丝毫波澜。
“诽谤啊,你这话让人听去了,岂不是坏了我忠臣的名声。”羽天蓝话锋突然一转,从自身就转到了千里之外的东海战事,“橙国主,算算时间,杨天奇已经到了东海了吧?怎么没有听到捷报传来?这个时候,国主不应该在王宫内居中调度吗?怎么和我这俗世闲人较劲哪?”
“东海之事,再大也是小事,羽兄之事,再小也是大事。”橙世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又将话题岔了回来,“羽兄若有心,橙某必鼎力相助。”
“为何?我们不是朋友,你知道的,甚至连普通人的关系都没有。很多事,就是我做的。”羽天蓝忽然开启了坦白局,不再岔开话题,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和盘托出。
摆明了就是告诉橙世,
你猜得都对,这局就是我布的,坑你的就是我。我们就是对头敌人,你和我聊什么感情。
面对羽天蓝突如其来的坦白,橙世似乎早有准备,没有向羽天蓝灌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是风轻云淡的用手一指商仲尼,
“因为,我也受够了天下第二。”
羽天蓝再同意不过这句话了,那些说天下第二也挺好的人,他们从未到达过这个高度,不知道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和煎熬。
“你能给我什么?青蒙是我师爷,而且他给得也不少。”
橙世没有绕弯子,直接往北一指,“你北我南,横扫六合。如何?这个承诺,比你师爷大不大?”
“国主的野心,可不像清静无为的橙家子弟。倒像是我师爷的虎狼之子。”羽天蓝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诺言这个事情,在鬼谷派这些人眼中还不如一张去厕所的纸。
“这是我的玉蝉令,”橙世从腰间解下一只蝉形的美玉递给了羽天蓝,“也是我橙世国暗谍的号令信物,见此号令如见我本人,一切行动全听从持此玉蝉者。这就是我的诚意。”
“这蝉能卖不少钱吧?你就不怕我拿了蝉卖了就跑?”羽天蓝的眼睛盯住了橙世,要逐帧的研究他的神态。
他没有笑,没有皱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你这是小看我们橙龙国的财富,还是小看我看人的眼光?再说了,羽兄缺钱吗?”橙世的回答很朴实,露富露得也很坦诚。
“钱,自然是越有钱就越缺钱。你没钱的时候,只想着二两银子吃好喝足”羽天蓝没有接对方的话茬,而是讨论起看有钱没钱的事情,“可等你有了钱,你就觉得你的院子配不上你的钱,你的车马配不上你的钱,你的娘子配不上你的钱,你的疆土配不上你的钱。所以越有钱的人越缺钱,不是嘛,橙兄你,富有四海,神州的整个南方都是你的,你还是觉得你的疆土配不上你的雄心壮志。”
“我喜欢你这种说法。越有钱就越缺钱。没错,我便是天下最缺钱的那个。那么羽兄呐,你是缺钱还是不缺钱哪?”橙世注意到羽天蓝对他称呼的变化,羽天蓝的显然已经从心里接受了他的建议,接过了话柄又抛了回去。
“缺啊,我除了心眼,什么都缺,缺钱缺兵缺美人。”
缺兵,如此露骨的话,如此直白的表露了出来。说明初步的信任已经建立起来,说明橙世没有看错对方的野心。
众人还沉浸在对商仲尼的个人崇拜,缠着他问他那些英雄事迹是怎么做到的时候,一个日后最为重要的南橙北羽同盟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悄的完成了。
“你真的不关心东海的局势,现在咱们是自己人了,要不要我给你交待一些我师爷的底牌。”羽天蓝的话看似很合理,实则是最后一次的试探,如果橙世答错,那么羽天蓝就当这个同盟没有达成过。
幸好,橙世足够的骄傲,他挥了挥手拒绝了羽天蓝的好意,也通过了他的试探,“好的牌手,是不屑于通过作弊赢得胜利的,那样的人,本身就失去了一颗天下第一的心。即便是赢了,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眼神永远的刻在了羽天蓝的心中,他知道了这个藏了几十年的橙世,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锋芒,他宛如他的国一般,已经从或跃在渊中超越而出,马上就要飞龙在天了。
橙世就像那即将翱翔于天的龙一样,挣脱了最后的束缚,即将一鸣而惊天下。而羽天蓝自己也第一次看透了自己的心,他还是第一次用心的捭阖自己,只为看到真正的自己,看到自己真正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有错,橙世说得没有错,他受够了那些饭桶指指点点,受够那些饭桶一次又一次的把计划搞砸了之后,还要栽赃给自己。
他,要做自己的主人,做鬼谷派的主人,做整个北方的主人,那个才是他,才是他想要成为的人,想要做的事情。
如果,橙世是挣脱了最终束缚的龙,
那么,自己是斩断了所有犹豫的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