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陵台阶高的很,在盱眙不远的山坡上,都能依稀看到祖陵的轮廓。郁郁葱葱之下,是大明王朝先祖的栖身之所。
沿路神迹,庄严而肃穆。
“殿下,您打头里走,一直走到头。没皇爷旨意,外姓旁人是进不得这里的。您走到最里头,有看守皇陵的太监。这一路无人...”
徐允恭顿了一下,有些担忧的看着朱允熥,“这一路无人,您若是害怕,可叫出声来,臣哪怕掉脑袋,也会过来护驾。”
眼面前幽长的小路,朱允熥来过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有朱标陪着。
父子俩走在里头,那时的朱允熥,没有丝毫的心惧。
朱允熥抬脚上第一级台阶,回头看了一眼,“不妨事,这是大明皇陵。朱家子孙前来祭拜,列祖列宗,自当保佑。有列祖列宗在,何惧这鬼神。”
听了这个,徐允恭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厉声喝令。
“殿前军,分散山体两侧。若是听到吴王声音,立刻进山救驾,不得有误。”徐允恭眯了眯眼,“擅闯皇陵的罪名,我替你们担着。你们只管,护住吴王。”
进了皇陵神阶,朱允熥也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幽深,着实是没想到。
走在里头,阴风不断。如今已是深秋,凉风吹在身上,朱允熥有些畏冷。裹紧衣服,朱允熥嘴里嘟囔着,“早知道,让李景隆跟来的。他这也算是,朱家的人吧。”
再往前走时,从左右两边,传出人声。
或是喧嚣,或是大喊。
朱允熥知道,这是徐允恭,担心自己心中害怕,便命人在皇陵左右做此。
虽有些扰了祖宗清净,却也是一份忠心。朱允熥笑着摇摇头,“这个徐允恭,心眼儿倒是挺多。”
约摸半个多时辰,朱允熥才堪堪爬上皇陵最高处。
守陵老太监,早已在此等候。
再见到朱允熥时,老太监热泪盈眶,颤颤巍巍的拜下去,“老奴,参见吴王殿下...”
朱允熥赶紧扶起老太监,“您岁数大了,今儿就免礼了吧。您替朱家,守了一辈子的陵。这份恩,孤记在心里。”
老太监颤抖着起身,看一眼天,“殿下,快行大礼吧。”
说完,老太监依礼,将烛台点亮。卷花放好,再将开国时朱元璋写的那封诏书,供在台上。
这封诏书,是朱元璋追封自己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诏书。
这里头,还有自己的几个兄弟姐妹。
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还是首位曹国公李贞的夫人,曹国公长公主。
老太监手执长鞭,站在朱允熥身边。待朱允熥走到蒲团中央时,老太监将长鞭用力打向地面。
瞬时,天地之间,发出一声霹雳巨响。
“朱家子孙,叩拜先祖!”
老太监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一叩首,叩天地黎民,仁心仁德。”
朱允熥跪在蒲团上,面前是自己高祖的画像。他们苦了一辈子,从未享受过荣华富贵。更不曾想到,自己的儿孙,创立万国来朝的大明王朝。
听着老太监说的,朱允熥深深的拜下,额头碰在冰冷的地面。
“二叩首,叩三皇五帝,宏图霸业。”
朱允熥再次叩下,接着起身。
“三叩首,叩祖宗万世,容生之恩。”
这一叩,朱允熥叩的更深。
“朱家子孙,叩问祖宗。大明正统,亦立于万世。愿祖宗保佑,护大明江山,社稷千秋万代,百姓富足和乐。”
起身后,朱允熥手捧着新的祭祖诏书,放在台上。
从前往后数,这台上已经有二十二封诏书。其中,十二封是朱元璋与马皇后送来。再十封,是朱标送来。
放好诏书,朱允熥再次叩首。
礼毕,老太监赶紧过来,把朱允熥从地上扶起来,“殿下,您慢着些。这地方阴冷,不比山下。您行了礼,可下山暖和暖和。”
朱允熥笑了,握住老太监枯枝烂叶般的手。
“皇爷爷说,您守陵几十年,于朱家有恩。皇爷爷差锦衣卫,遍访民间。在山东德州府,找到了你幼时的弟弟。皇爷爷许了他富贵,还准你可回德州。”
老太监握住朱允熥的手,愈发用力。
眼睛发红,直到眼泪流出,“皇爷大恩,老奴无以为报。”
朱允熥指了指地面,自己先是一屁股坐下。伸手拉着老太监,一块儿坐在地上。
“你在这地界不短的日子,这凤阳知府究竟如何。前些天,孤到盱眙。这本是已经进了凤阳地界,可凤阳知府吴鼎,却没个踪影。”
“若是一直不来,倒也罢了。我朱家的家事,自然也与旁人无关。只是,临近祖陵时,吴鼎又来了。孤给他下令,让他原地不准动。他还真是,一动不动。”
老太监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若有所思。
突然的爬起来,寻到一根折断的树枝。又跑进花坛里,捧来一抔土。再将土,全都倒在台阶上。
老太监重新坐下,用树枝在土上,画上两个互相交叉的圈。
“殿下,这凤阳官场,远不比别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凤阳。这里,不单单有朝廷吏部派来的官员,这还有朝廷中,勋贵们的家人。”
“这一圈,是外来的。这一圈,是勋贵们在凤阳的家人。他们本身,就是互相不对付。而中间重合的一部分,这儿就是这凤阳知府吴鼎。这人左右逢源,全靠他那个主簿于刚。”
“吴鼎在两边,都是笑脸虎,却也都不讨好。为人差些,做官倒是不错。凤阳府的百姓,对吴鼎,也是赞誉有加。”
听着这些,朱允熥并不感到奇怪。
在朝廷里,也有这两个圈。两个圈的人,互相不对付。于是,就有了党争。
只不过,在朝廷里,一边是文,一边是武。因此,民间就也有说,朝廷里这是文武之争。
而重合的这一部分,朱允熥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李景隆。
这位大明曹国公,可是一个万花筒。
无论到哪儿,都没人会说李景隆一个“不”字。正是因为如此,左右逢源的李景隆,确实是在哪儿都算吃得开。
如果,将吴鼎与李景隆放在一起来看,朱允熥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您说,吴鼎可用嘛,”
老太监立刻站起来,连连的摆手,“殿下,皇爷有旨意,太监不得干政。老奴先前与您说了那些,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您若是再这么问,老奴实在是不敢说话。”
朱允熥淡淡的笑着,不以为意,“这儿,除了你我,就只有老祖宗了。孤不信,老祖宗还能跑去宫里,给皇爷爷报信不成。”
完了礼,朱允熥也不愿意久留。
这个地方,实在是阴冷的很。刚刚握住老太监的手时,犹如是握住了冰块。
“您歇息着,孤下山了。若是有意回德州,您差个人回京,告诉皇爷爷一声。皇爷爷派个人,来替您。您呐,也回去看一看家人。”
眼看着朱允熥越走越远,老太监收起脸上的笑容,握紧双拳,又旋即松开。
“去,把这儿的事,告诉给皇爷。还有,吴王身边,尽是些酒囊饭袋。派几个身手好的,护在吴王身边。就怕,这凤阳府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