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福接到胤誐派人传来的消息时正在回去的路上。
他坐在马车上,万安替他更换弄脏的鹿皮靴子。
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矮桌下藏着的碳盆散发着融融暖意驱散冬日里的冷寒。
纳福:“那些人可都抓住了?”
万安:“都抓住了,小魏大人过目不忘,如今已经派人去追查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手了。”
纳福有些好奇,“你说是我的哪位叔伯这么快看便看我不顺眼了?”
万安后背冷汗直冒,这也是他可以谈论的话题吗?
不过万安之所以可以成功在纳福身边牢牢占据贴身伺候的位置,
那便是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之外还敢说。
懂得明哲保身自然是好的,但是一心只想着明哲保身而不想着为主子分忧,那便只会逐渐失去主子的信任。
这对他们来说便是致命的!
他和陈据同年来到主子身边伺候,如今他牢牢占据着世子爷身旁总管太监的位置。
而陈据呢?
平日里对主子的吩咐便是马马虎虎,
带一个徒弟便带出来一条白眼狼,被自己的徒弟陷害收受贿赂。
因为十两银子被主子申斥一番。
可笑陈据还真以为主子冷落他是因为那十两银子的缘故。
哪怕是他们,也是看不上那区区十两银子的。
也就陈据这个脑子不灵活地会认为主子爷在乎那十两银子。
主子分明是嫌弃陈据无能!!!
若不是有自小陪伴主子玩耍的情谊在,怕是早就被送回内务府了!!!
万安想起从魏廷那里获得的只言片语,慢慢有了一个怀疑对象。
反正他便是说错了也没关系。
万安思及此处,定了定心神慢慢说道:
“世子爷,奴才觉得会不会是十四贝勒?”
纳福睁开眼,饶有兴致地问道:“哦?”
“十四贝勒原先在众王之中便不明显,是后来得了京郊大营得领兵差事才渐渐在人前显圣。”
“可是从十三贝勒从养蜂夹道回来之后,一直颇受皇上的重视,先是清查田税,后又双得了赈灾的差事……”
“最近可是往八贝勒府上跑了好几趟。”
纳福挑眉,“按你所说,他来找我麻烦做什么?”
万安嘿嘿一笑,“世子爷,更重要的奴才还没说呢。”
“奴才听说前几日王爷和十四贝勒两人的马车碰到了一起,据说王爷直接让人将其马车撞开……”
纳福闻言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然后他阿玛又挑衅了人家,结果人家掂量了一下发现还是他这小树好折腾……
纳福揉揉眉心,这些不过是推测罢了。
实际到底是谁还需要看看魏廷那边能拷问出什么消息来。
马车慢悠悠停下,万安连忙给纳福系上披风。
“世子爷慢些。”
万安看着纳福直接从马车上跳下去一脸担心害怕。
纳福侧身笑了笑,随后大跨步朝着正院走去。
他还记得他阿玛让他赶紧回府一趟呢。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者,纳福也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今日的事情和额娘、阿玛说一声。
直到纳福看完了胤誐递过来的奏折,纳福立马将京郊粥棚处发生的事情同慕瑶说了出来。
开玩笑,若是皇玛法最后按照这份名单下旨 ,那他今日在京郊的那一点小波澜一定会被人搬到台面之上大说特说。
纳福将奏折合起。
他讪笑一声,“额娘,阿玛,儿子这就进宫。”
慕瑶淡淡点头,“你这几日都未进宫,记得斟酌一番不要太过直白。”
纳福颔首,“额娘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胤誐在一旁撇撇嘴,显然有话要说。
不过他还是压抑着自己吐槽的欲望,等纳福离开之后他才说道:
“我看皇阿玛就是故意的,定然是看纳福天天跟在老十三的屁股后面心生不满,又不好意思开口直说……”
慕瑶白他一眼,娇嗔道:“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就不用挑明了。”
胤誐嘿嘿笑了两声,“你说纳福能想明白吗?”
慕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皇阿玛若是想让他明白,他自然就得明白,若是皇阿玛不想让他明白,纳福就得不明白。”
胤誐闻言收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怅然地开口,“是啊,我们都是皇阿玛手中的棋子,不是儿子而是小玩意。”
慕瑶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好了,别在我面前悲春伤秋的,待会揍你一顿你便没心情想东想西了。”
胤誐:“……”
胤誐委屈巴巴地看着慕瑶,“我就说说而已。”
他可懒得为了皇阿玛的夸赞拼命,一向便是得过且过。
只是一想到纳福是他们的长子结果自幼进宫,和他们的感情比不过康熙感觉有些不满罢了。
胤誐轻啧一声,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玉佩,“我去找人给十四一些事情干,”
胤誐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这死小子竟然将主意打到了纳福身上……”
“真是……”
“不知所谓。”
慕瑶冷笑一声,“永和宫腿上的黄泥都还没彻底洗干净,这边又想着怎么挑起风波来了,一个个上蹿下跳,瞧着让人烦。”
“我听说西北似乎有异动?”
胤誐直起身,神情严肃些,“如今来报只说是些流匪四处逃窜,请求出兵剿匪。”
“但是实际上那些流匪都是从西藏流窜过去,估摸着是西藏那边前来摸底的排头兵。”
慕瑶眸光未闪,“自从直郡王贬为庶人被幽禁之后,这兵权便被皇阿玛牢牢握在手心,其他想要染指兵部的人却没一个有老大的手段。”
“如今西北战事将起,我们也可以在其中获利。”
“十四……或许是有些心思。”
胤誐眉眼一动,“你是说,我们要让十四拿不到领兵的差事?”
慕瑶摇摇头,一脸你怎么会这么般想的表情,“不,打仗哪里是那么轻松的,十四不是自立门户,觉得自己也有一争之力吗?”
“我们偏偏要帮十四,让他去战场上厮杀,让他去立战功……”
胤誐皱着眉没说话。
慕瑶继续说道:“这朝西北用兵,确定下来要一年半载,便是真打起来也要一年半载。”
“如今又不是早年,皇阿玛身体康健,皇子阿哥上战场立功封爵的好时机。”
“最关键的几年他在战场上度过,便是立了功劳又如何?”
慕瑶不屑地勾起嘴角,“皇阿玛如今精神明显比不上前些年,说一句日薄西山也不为过,若是关键时刻他还在战场上……”
“难道朝臣会拥立还远在西北的新君吗?其他人可不是吃素的。”
胤誐张了张嘴,认同道:“确实如此……”
慕瑶抬眸看向胤誐,声音带着几分蛊惑意味,“我们也没做什么不是吗?若是其中他们两个有任何一个不愿意,这件事在未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不是吗?”
胤誐沉默着点点头,他对那个位置并没有什么欲望,但是他儿子有。
作为纳福的阿玛,他便是不可逃避的一环。
胤誐叹了一口气,他想要不给纳福拖后腿,最起码也要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本事才行。
真到了那种时候,还可以说自己前几年不过是在韬光养晦……
胤誐有些心虚地想着,也不知道这种说法会有几个人信?
胤誐掰着手指数着自己的赢面。
有一个好儿子……
嗯……
胤誐在慕瑶一脸疑惑的表情下再度弯下一根手指,
有一个好儿子……
胤誐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虽然找不到什么优点,但是也找不到什么短处吧?
胤誐自觉自己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胤誐开始和慕瑶商量该怎么将自己的形象塑造地伟光正一些。
慕瑶美目一转,眼波流动间便出了主意,
“也不能一下子转变的过于迅速,你向来不愿意和人低头的性子这朝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突然之间便兄友弟恭也不见得有人相信。”
“你还是按照你往日的性子行事,只是以前懒得掺和的事情进去搅和一下,站在道德制高点将所有人都批判一番便够了,只要让人知道,你敦亲王是一个帮理不帮亲的‘正直人’便够了。”
胤誐一脸轻松地说道:“这个简单,我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
“十三至今看见我都一脸感谢呢。”
胤誐觉得自己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听了福晋的话,在十三被关在养蜂夹道的那几年会关照一下十三府邸里面的子嗣,偶尔还会往养蜂夹道送些炭火药材之类的东西。
虽然没有老四那样时不时便向皇阿玛求情,事无巨细地想着他的十三弟,但是比起其他人来说,他这个哥哥也算得上不错了。
胤誐嘿嘿一笑,“嘎尔迪,多亏有你。”
慕瑶勾了勾嘴角,淡淡说道:“我就说你听我的没错吧?”
“没错,没错。”
胤誐一脸讨好地握着慕瑶的手摩挲着,“听福晋的话才是对的,你看我们成婚这么多年,我对你可好了!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慕瑶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我知道你很好了,别在我面前卖乖。”
胤誐贴着慕瑶坐下,黏黏糊糊的气息又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
乾清宫,
纳福回宫之后直接去了乾清宫。
“梁公公,皇玛法可有时间见我?”
梁九功看见身姿挺拔的纳福双眼一亮,快步走上前,一脸笑意地说道:“哎呦,世子爷,您怎么才来啊?”
梁九功靠近纳福低声说道:“这些日子没世子爷在一旁陪着用膳,皇上用的可不怎么香呢。”
纳福闻言皱起眉头,“皇玛法食欲不振可让太医前来瞧瞧?”
梁九功一拍大腿,感叹道:“我的世子爷啊!有您在,何必叫太医啊?快些进去,皇上一直忙着批阅奏折,还没来得及用膳呢。”
“世子爷您可得好好劝一劝皇上。”
纳福几乎是被梁九功推着进了乾清宫。
纳福脚步轻快地走向伏案批阅奏折的康熙,“皇玛法,孙儿来了。”
康熙早就听见了纳福闹出来的动静,闻言没好气地说道:
“朕还以为你和梁九功还要再说些什么?”
纳福笑嘻嘻地替康熙将手中批阅了一半的奏折合上,殷勤地将朱笔放回笔架之上,
“皇玛法,孙儿在外面奔波了一早上,皇玛法陪孙儿用午膳吧。”
康熙冷哼一声,以为是纳福让他用膳的借口。
结果用膳的时候看见如同三辈子没吃过饱饭的纳福,他声音有些干涩,脸上神情复杂,“你——你阿玛不给你饭吃不成?”
纳福咽下口中的米饭,“那倒不是,只是今早去京郊的时候碰上了些事,回去的有些晚了,便直接进宫来皇玛法这里蹭吃蹭喝了。”
纳福吃了一块羊肉,幸福地眼睛都眯起来,“还是乾清宫的膳食好吃些,回府总感觉吃不习惯。”
康熙冷哼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不习惯便回宫用膳,难不成你阿玛额娘不准你进宫不成?”
纳福被康熙这一番话险些没呛着,他有些艰难地将口中的各种食物咽下,让人给康熙夹了一筷羊小排,
“皇玛法,我阿玛巴不得我不回府呢,他可嫌弃我了,每回我一会去,便让我去陪永福……”
纳福脸上满是笑意,显然他嘴上说的嫌弃只是反话。
康熙闻言眉头松了松,慢悠悠用了一碗珍珠白玉汤,
“你跟在十三后面天天往京郊跑,你阿玛这万年的咸鱼也难得动弹一番,动不动便去户部要粮要人……”
纳福明显不知道胤誐竟然在背后还做了这么多,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康熙见纳福对此事不知情,摇摇头,“胤誐便是如此,办了实事不像其他人一样大肆宣扬,这样的好也不好。”
“人心向来如此,愚昧不堪,偏听偏信,喜欢那些花团锦簇的东西。”
纳福闻言浅笑,暗搓搓地说道
“阿玛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想的不过是小家安宁。”
康熙闻言心中叹了一口气,也只是小家安宁罢了。
胤禛倒是不同,也是愿意办实事的人,偏偏小家不安宁,那三两只病弱的小猫一般的子嗣,实在是让人担忧啊。
康熙视线落在又低着头用膳的纳福身上,胤誐当不了守成之君,也当不了开拓之君。
但是若是只是平稳过度一两年还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