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懵在临走当日刚入卯时之际又重新来到冥山鬼神庙。
他惊诧的是,天际头刚冒出微弱的旭日之光,冥似早已坐在石凳上像是在静候某人一样。
“冥,你在等谁吗?”
“自然是等你。”
“你知道我要来?”
冥摇摇头,将手中的茶杯放在石桌上。
“只是碰巧罢了,反正我现在暂时无事可做。”
赤懵轻笑,先去鬼神庙祭拜了鬼神大人,才回到冥身边,与他饮茶畅谈。
“冥,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我只知道,你是夙值得信赖的人。”
“那日我与她说的话,你全部听到了吧?”
赤懵点点头,脸上忽然染上一抹红晕,立即解释:“我不是故意要藏起来的,只是,你和夙感情那么好,我不想打扰你们,她太久没见你,一定有许多许多想与你说的。”
“我和她,其实也不过是年少时期二十多个日子的交情罢了。”
赤懵暗暗吃惊,难道他真的没有任何情感?感受不到夙的心意?
经不住语气稍微放大,脸涨得通红道:“可是夙一直等你,她等了七年之久。”
“……”
赤懵知道自己唐突了,毕竟,冥从未强求过夙做任何,一切不过是夙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将别在身后的赤诚剑取出,双手呈上:“这是当年夙从鬼神大人那里借来的剑,她与我说过,你是作证人,等她成年定会如期偿还,而今时间已到,我替她来还给鬼神大人,还请你继续为证。”
冥轻叹口气,并未接过剑,只是说道:“这把剑已经完全属于你了,一般人没法能与它琴瑟和鸣,只有你赤懵能真正掌控它。”
“那,鬼神大人不会计较吗?”
“鬼神大人就是派我过来与你说明此事。”
赤懵稍稍诧异,只是一想冥非平常之辈,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所以他才会彻底拒绝夙的心意吗?
“冥,不管你对夙是什么心意,今日我得立即赶回边境驻守杀敌,也不知下一次归来会是何时。我当下有个小小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和夙一样,都当我是许愿池了。”
他并没拒绝,只是浅浅一笑,眼看着这个小少年长大成人,而今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他战场杀敌冷面无情,在对待夙的时候仍是温柔敦厚,这难道便是所谓的人类男女之间的微妙情感吗?
冥不懂,自然不想去懂。
他不过是接受了这么多年的馈赠与贡品,那答应他们一两件小事自然是无可厚非。
“夙与我说过,待她彻底平复周边国家的动乱,让酆国进入和平发展的轨道,她会将皇位让给她皇叔的子孙。我想,这定不是短短几些年便能解决的外患,没有我在身边,她将会是独自一人处理国事,无人能与她解忧。”
“所以,我希望冥公子暂时不要离开,只需静静陪伴她即可,倘若她每次来鬼神庙,有你在,她便会得到宽慰。”
他一口气说完,再看看冥,只见他眉头微蹙,嘴巴轻抿,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冥公子,我要求不多,你不需要每天陪伴她太久,只是偶尔也可以的,你也不用担心夙会缠着你,她说过这辈子不会结婚生子,她心中只有她的国家和百姓!”
冥的眉头蹙得微紧。
“冥公子,若是你想走,也没关系,给我两年时间好不好?我定会平复边境再培养一群能干的将士防守住边境,这样我才能安心回到夙的身边。”
“我知道了,你去吧。”
冥似乎有些不耐烦,最终吐出几个字,赤懵紧张苍白的脸上终于展开一丝暖暖的笑,仿若赫连夙有了依靠,他的心才会有片刻安宁。
赤懵与冥道别后,走出没几步远,冥才叫住他又是叮嘱又是提醒:“这事不要与她说了,我给你两年时间!”
“好,一言为定。”
赤懵离去的背影忽然变得欢快起来,他从未想过,赫连夙即便没有喜欢他,他只要她能找到心的归宿,他何尝不是一样的快乐!
他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任何,包括生命与爱!
千缚站在冥的身后,忍不住啧啧几声:“看来鬼神大人还是逃脱不了与这几个人类的纠葛呀,若是不爱,不如早些收手罢!”
冥公子喝入口的茶水差点喷出:“这么多年的贡品不能白收,我爱我的信徒有什么错!”
后边一个稚嫩的少女音宛然动听:“那鬼神大人究竟是想陪她到什么时候呢?人类的生命可是非常短暂的哦!”
“火莲使者,你小心点,说话不要太跳脱!”
千缚假装斥责一番,火莲蹦蹦跳跳去准备烧饭。
冥实在忍不住吐槽:“你什么时候带来这么一个家伙,她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姑婆,非要变成少女模样。”
“你不是喜欢少年吗?只准你幻成少年模样,不能让人变少女?”
“……”
赫连夙一大清早便亲自出宫门送赤懵与他的几位护卫出城门,成东来此刻与赤懵一同前往边境之地,几位默默相视无言,眼底多是一抹无法自拔的不舍与落寞。
从此以后,赫连夙想着自己又回到一个人的世界。
赤懵这时才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一句:“夙,我问过冥了,他说他暂时不会走的,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赤懵!”
赫连夙望着他骑着骏马渐行渐远的背影,竟有说不出的心痛悲伤,她的赤懵终于长成大人了,只是她没能给他更多的爱与期望。她自然知道赤懵对她的心意,她也知道自己无法给予任何一人爱的回应,包括冥。
从登上皇位那刻开始,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她的国家,已经岌岌可危到容不得她再顾这些儿女私情。
她应该将这些爱彻底封锁才对!
到了傍晚,她没再像往常一样去往冥山祭拜鬼神大人,而是在宫殿内制造的一处小庙内奉上贡品,祭拜。
所有时间,她全部用在管理国家各方各面的突发状况上。
如此一个月过去,冥才懒懒道要下山一趟。
千缚讥讽几声:“难得一见嘛?是不是准备去找夙姑娘。”
“我找她做什么,人家是皇帝陛下,哪有时间陪我逛。”
火莲使者正准备淘米做饭,于是探出个头问:“那,川大人,要不要做你的那份晚膳?”
“不做了不做了,赫连夙每天给我的贡品够了!”
说完他气吁吁往山下赶。
赫连夙正好祭拜完鬼神大人,进过晚膳后,她与身边的贴身侍女交代几句,便独自准备出去走走。
夙的武功高强,即便是江湖中人也未必有几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从不带侍卫在身边,只是低调打扮出行,倒也没人会多注意她。
走着走着,她便不知不觉走到若塘河边上。两岸高高挂起的灯笼璀璨,行人不多,一座新建的拱桥倒影在河间一晃一晃,夙于是站在拱桥上,初冬降临,风吹的人有些寒意。行人从她身后陆陆续续走过,谁也不明白为何会有一名女子站在桥上望着游船发呆。
她站了一会,又走到码头,问了下游船的价钱,同之前一个价,不过她现在手中有银两,于是挑了间可以挡风的小包厢。
刚上了船,人还未站稳,掌船的船小二便喊了句:“启程了!客官们注意脚下!”
原来坐船的人早已凑齐,赫连夙扶住扶栏往船里的包厢走去。
小包厢内有两张垫着暖席的木椅对称着,一张盛放茶水与糕点的桌子置在椅子中间。
赫连夙掀开门帘,发现里边已经坐着一个人端着茶杯侧着脸,她想着莫非还有一间小包厢?正退出来,里边的人开口唤了声:“夙,你就这么不愿看到我吗?”
赫连夙再次掀开门帘,这悠然自得的公子哥正是冥川。
“没,没这回事,只是方才没注意罢了!”
他回过头望着她,似笑非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道:“看来你是心事重重!”
“你怎么来这里了?真是凑巧呀。”
“我等了你一个月,没见你来,自然想下来四处闲逛,要不然呆山上多无趣。”
他的语气散漫,笑意若有若无,也不知说的话多少真假。
赫连夙让自己保持淡定恢复理智,他现在不过是她的萍水相逢罢了。
她大大方方走进去,坐在他的对面,学着他洒脱不羁。
“才一个月而已,我可是等了你七年之久,再说,我只是最近有些忙,忙完了自然会再去的。”
“好了好了,那我继续等便是了。”
赫连夙抓上一块糕点,放嘴边尝了口,惊喜道:“这是我小时候经常去吃的那家,好几次我去找都没找到呢,真是怀念呀!”
“怀念就多吃些!”
吃完糕点,赫连夙提出想去外边站着看看两岸繁华。
冥笑道:“现在可不用担心会吵到任何人,这艘船被我包下来了。”
“你现在可真是有钱!”
赫连夙一想,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他怎么知道她会上船?又怎么会独自等在那里,难道只是因为碰巧吗?
不过她不想再问,也不想知道为何。
就当普通朋友或许他们还能经常见面聊天,这样的一辈子何尝不可。
两人站在船头倚靠护栏,两岸庭楼阁台没了往日热闹,大概是冬季来临,鲜少有人太晚出来。
“夙,酆城似乎冷清了不少,最近几年烽火连连,百姓赋税徭役稍重,日子也苦了不少。”
“国力更是危机重重,国库余粮少之又少,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到何时?”
“这不是夙的问题,应该是从很久以前便开始的危机。”
“没想到冥对酆国掌握的信息挺多,若不是自小认识你了解你,我肯定会认为你是邻国派来的细作。”
“少年时期也可能是细作,夙,你还是太容易轻信他人。”
“但冥川肯定不是。”
船缓缓前进,夜色一点点降临,灯光一点点熄灭。船刚到了码头,赫连夙轻轻跳下船,与冥挥挥手道别。
冥苦笑一声,摇摇头:“你就这么不想与我多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