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等、一边和迅速得到补充的十六恶鬼守卫聊天的洛辕株,终于看到洛思行的灵魂手拿合约默默走出来。
他将合约递给洛辕株,才魂归正身,缓缓睁开眼睛。
“思行,怎么样?”洛辕株没急着看合约,先扶他起身并关切道,“还好吧?”
“没事,”洛思行摇摇头,“皇叔,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想到外面呼吸。”
洛辕株连忙答应,跟十六恶鬼守卫打招呼告辞后,两人原路返回。
辛苦爬完能听见九泉泉水、只有上坡的长长石阶,来到两棵桃树间。
洛思行站在那里愣愣凝视一会儿,便继续疾步前行。
这半个月来,他经历的太多了,尤其是今夜。
他需要时间缓解和消化。
到了山洞,两人和来时一样摸黑,但此时已换成洛思行牵着洛辕株。
洛辕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这里如此熟悉,走得一步未曾停顿。
但他没问。
他看出洛思行很疲惫。
是身心俱疲那种累。
他不急。
等出去后再慢慢说。
有的是时间。
到了山洞洞口,正是黑暗将尽之时,两人先踏出洞口,找块白石坐着,一边休息,一边等待黎明。
“趴叔腿上睡会儿吧。”洛辕株道。
洛思行微微迟疑了下,便趴到他双腿上,不一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洛辕株轻叹一声。
天边出现一道曙光,继而整个天空被照亮,大地也随之明朗起来。
洛思行却睡得正香。
洛辕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也不怕郫谷粒突然出现来偷袭~~如果他能杀他们,早就杀了,不会等到现在。
洛思行这一觉睡到午时才醒。
“皇叔……”他感觉手臂有点发麻,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把你的腿压麻了吧?”
“无妨,”洛辕株微笑,“可好些了?”
洛思行点点头。
能正常呼吸的世界,比那令人压抑的鬼门地府舒服多了。
“皇叔,合约只能夜里看。”他低声道。
洛辕株应了一声。
这一点,他早已想到,所以洛思行将合约递给他后,他就将合约置在袖中,未曾取出过。
洛思行知他心中所想,不待他问,便将黄泉路和望乡台细述一遍,末了道:“过了望乡台,还有恶狗岭、金鸡山、野鬼村、迷魂殿,然后才到酆都城。钟判官虽不再长时间停留任我细瞧,我依然能看到那恐怖的一幕又一幕。”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微微抖了下。
只是回想,便觉有些发冷。
洛辕株讶然:“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是第一次听,第一次见。”洛思行直直望着虚空,经历过的东西便在脑中重现,“钟判官说,每天都有很多人被生出娘胎,每天也都有很多人死去变成鬼魂。所以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后面还不断有阴兵押着鬼魂呼喝而来……”
他幽幽讲述着。
下了望乡台,他和钟判官正一路前行,忽闻前方阵阵犬吠声。
随着脚步的继续,那叫声越来越大,越听越令人毛骨悚然。
钟判官说,狗和鸡乃是阳世与阴间沟通的两个重要之物,狗能看到阴间灵魂而发出狂吠,金鸡报晓时,鬼魂则必须避让阳光,以免魂飞魄散。
恶狗岭里的恶狗都是一群群的,它们目光凶狠,牙齿皮毛皆坚硬如铁,一见各路灵魂,就扑上去疯狂撕咬,那个哭嚎不止的鬼魂硬生生被咬断一条腿。
因每天都有鬼魂被恶狗群扯断脚或咬成断手、独臂,恶狗岭到处都是残肢破体,污血淋淋。
钟判官说,能通过恶狗岭、还能保住全身不伤的,寥寥无几。
不过,他倒是看到那个花言巧语的鬼魂和另个迷糊蛋没掉皮肉地离开了。
由于和钟判官同行,有他保护,恶狗们没敢冲他龇牙,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过了恶狗岭,便是金鸡山,两道笔直的山峰要一点点爬过去,从鸡背爬到鸡冠。
可金鸡山也不是那么好过的,一群群公鸡朝各路鬼魂迎面扑去,搧动的翅膀让鬼魂无法睁开眼睛,如同秃鹫的铁嘴总想啄瞎鬼魂双眼,锐利的爪子就像闪着寒光的抓魂钩,抓得鬼魂皮开肉绽,露出五脏六腑。
他亲眼看到一个被性格暴躁的鬼差催赶上来的鬼魂,被金鸡利爪抓出了心肝。
离开金鸡山继续往前,便是野鬼村。野鬼村里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就像正月十五上元节的京城那般热闹。
但你别被这种表相迷惑了。
那都是因恶狗、金鸡而肢体不全的鬼魂幻化出来的,他们断腿断脚,无法再顺利前进,或瘸或爬地磨到这里后,就滞留聚集起来,用热闹场景迷惑没有受到恶狗、金鸡伤害的鬼魂,趁他们放松警惕、跟着狂欢时下手,占据别人的健全肢体给自己换上,好继续赶路前往阴曹地府。
在这里,他目睹那个总用花言巧语讨好阴兵的鬼魂,竟被迷惑了。
他看到他无法挣脱,听到他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哀号。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却被别人换去躯体,自己成了无法顺利前行的残废,怎能不嚎?
他想着,若非自己性子冷,又有钟判官带路,也难保不被迷惑。
安然过了野鬼村,下一处是迷魂殿。
说是迷魂殿,其实就是一六角凉亭。凉亭里有口深井,井里翻滚着迷魂泉水,每个能到达这里的鬼魂,都要排队饮水,以便口吐真言,在接受十殿阎王审问时,如实禀报在阳间的罪行。
他看到那个迷糊蛋很幸运地健全通过恶狗岭、金鸡山,老老实实排队喝水。
钟判官说,那不是他幸运,而是这种迷糊虫常常吃人亏还不自知,啥事儿都不放心上、不与人计较,且从未杀过狗、吃过狗肉,也未宰过活鸡,所以被恶狗、金鸡们放过。
钟判官随后还看着他道:“你最近吃了两年素,恶狗金鸡们也能闻得出来。”
这让他感到惊悚。
一路阴风伴随,终于看到一座高高耸立的巍峨城门,城门两侧有对联曰:人与鬼,鬼与人,人鬼殊途;阴和阳,阳和阴,阴阳永隔。
没有横批,只有一块黑匾高挂上方,匾上三个黑金大字:酆都城。
酆都城门巨大而黝黑,到了这里,便是到了真正的鬼城,鬼魂也只有进了酆都城门,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鬼魂。
进了酆都大正门,还有二道门。
二道门有一左一右两道,两道城门之间的墙上挂着两只灯笼,一只明亮,一只昏暗。
钟判官带他走的是昏暗灯笼那边。
进了昏暗灯笼二道门,便能看见并排排列的十座城门,每座城门皆有阴兵把守。
那是一殿至十殿阎王殿。
每殿一阎王。
“十殿阎王你都见到了吗?”洛辕株见他说到这里顿住后久久不语,不由问道,“还是只需见一个?”
洛思行摇摇头:“一个没见着。”
“什么?”洛辕株吃惊不已,“一个没见着?”
“一个没见着,”洛思行说不上是否失落或遗憾,“钟判官让我在外面等,他自己进去。出来时,他的手中便多了一叠文书,每份上面都盖有十个大印……我猜测,这十殿的内部应该是相通的。”
洛辕株思索着点点头。
“那你是否已知晓郫谷粒到底是何许人?是否真如我猜测那般来自阴阳界?”他微皱眉头,“如果是,又为何不怕日光?为何不自己动手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