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云景怕得要死,但还是强撑起一口气,让自己维持住了最基本的体面。
好在不用他开口,周围的侍卫也在极力保护着他的安全。
岁珩死死盯着周围的刺客,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好让他一表忠心。
刺客出手狠辣,但皇家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愣是没让一个刺客近了岁云景的身。
眼见找不到机会,岁珩挡在岁云景面前,悲切道:“父皇,你先走,儿臣在这儿为您垫后。”
岁云景不傻,待在这儿好歹还有侍卫替他挡着,若他真的带着侍卫先行离开,先不说这些这几个皇子的外祖家会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作为单独的目标太过显眼,只会更危险。
倒是老二总是跳出来嘴上说着要保护它,提出的建议却想置他于死地。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上位吗?
他这些儿子,没有一个能成事的,偏偏都心比天高,对 他这个快要入土的人敷衍都不愿意敷衍,只想着越过他一步登天。
他偏不遂了他们的愿。
柳青璃看得通透,知道岁云景已经不悦。
可自从上次被罚禁足之后,这个蠢货儿子和她越发生分,有什么话都藏着掖着不愿告诉他。
明明靠着自己吃了那么大的亏,却还是刚愎自用。
就像现在,话都不过脑子便直接说出来,似乎还觉得自己死得不够快。
对这个蠢儿子再不满意,她还是不得不替这个蠢儿子找补,柔柔弱弱挽着岁云景的臂弯:“陛下,臣妾好生还害怕。”
她若是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岁云景更加确认了刺杀之事和岁珩脱不了关系。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他象征性地安抚着柳青璃:“爱妃莫怕,不过一些山匪,很快就会败退。”
话音刚落,山脚下的管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势浩大,似有千军万马,为本就紧张不已的众人心中再添阴霾。
这个时候,管道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马匹过来。
听方向,显然不是从京里来的救兵。
很快,那些急促的马蹄声拐道朝着山上过来,众人愣神间,便看见山脚下乌泱泱的黑影冲着这边过来。
山下来的人显然也没想到深夜里这样的深山里会有其他人在,来不及勒马直接冲了过来,冲散了刺客行刺的队伍。
黑衣刺客们眼见情况不妙,迅速向后撤去,但谁也没料到黑夜中追击的两方人马中也有不少黑衣人,和行刺之人混做一团,无法分清。
后来的黑衣人顾不上山里的乱象,追着前方的人高喊:“应决,只要现在随我们回去,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前方为首的九尺壮汉头也不回呸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山间:“你们当爷爷我傻?要是跟你们回去,爷爷我半路就没命了!”
“应决,你非要闹到这种鱼死网破的境地?不顾虞将军的死活?”
“就你们这些废物还拿虞将军威胁我?虞将军在战场厮杀时,你家主子还没断奶呢吧?待我将证据呈给皇上,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说完应决快意笑了几声。
黑衣人头领眼见应决油盐不进,不再留手。
原本就在此打斗的两方人马愣在原地,不知道眼下的情况该如何是好。
但后来的黑衣人对人命毫不看重,逢人就砍,和原本的黑衣人混作一团后,皇宫侍卫应对得越发艰难。
“皇帝老儿在这儿,快杀了他。”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声。
混乱的场面凝滞了一瞬,紧接着,众人齐齐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岁云景面色阴沉,本想趁乱离开的狼狈姿态也被众人看在眼里。
一时间,两方黑衣人争抢着冲到了他面前。
九尺壮汉应决似乎非常惊讶,眼看黑衣人的刀剑已经快要到岁云景身前,箭步冲上前挡在他面前:“皇上小心。”
“噗呲——”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异常刺耳。
“陛下——”
“父皇——”
危机当头,没有一个人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目眦欲裂愣在原地,画面像是被定格一般。
直到黑衣人率先反应过来,抽出沾了血迹的剑刃,从应决怀中扯出一摞卷起的书册。
应决挣扎着拽住脆弱的纸张,双方拉扯间,书被撕成两半,黑衣人却来不及作出其他举动,火速撤离。
应决眼看着黑衣人离去,想要阻拦却有心无力,最终失去了意识。
岁云景还没有从方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看着身前这个替他挡刀的男人,动了动嘴唇,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带回去,救活他。”
愣神的侍卫终于反应过来,合力把应决抬到车上去。
众人身心俱疲,一路无话驾着车来到了最近的集镇。
应决的伤势很重,稍向上一寸便会刺入心脏,岁云景还惦记着他和黑衣人的对话,下令必须救活他。
镇上的药材不足,跟来的太医只能尽力为他止血,先保住了命。
剩下的,只能等到回京再进行救治。
一夜的危机终于结束,看样子黑衣人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有些人心大很快便呼呼睡去。
而有些人依旧提心吊胆生怕睡梦中没了命,一直撑到天亮,有相熟之人醒过来才敢睡去。
岁临目睹了应决受伤的全过程,即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生出些火气。
但眼下的情况却让他连看望都做不到,只能干等消息。
昨夜的一切都是他们策划的。
但他们的计划是在岁珩和沈含章谋算的基础之上。
岁珩一早便计划好了,围猎的前几天,他做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让岁云景对他放松警惕。
接着在围猎快结束的时候,沈含章会让撤掉几队巡查的侍卫,趁机放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刺客进来。
而岁珩,便躲在暗处等着刺客去行刺岁云景,而他适时出现,替岁云景挡一刀,不仅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还能博取一番同情心。
甚至,他谋算的一环中还附带着岁临,混乱的场面之下,岁临一个弱鸡受点儿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这一切都被岁临破坏。
出发前,他和应决便制定了计划,既然岁珩可以利用挡刀这一招,他们为何不可以。
围猎开始的那几天,应决一直带着人在猎场周围盯梢,只要鬼鬼祟祟的人来,便意味着对方的计划要开始了。
而他们要赶在岁珩之前,把岁云景引到合适的地方去。
应决不能出现在猎场,从边境回京势必要经过官道,为了摆脱敌人,从官道拐进山里是十分合理的做法,即便岁云景怀疑,他也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
至于岁云景半路遇到的黑衣人,的确是岁珩的人,他们实力都不弱,但事先被叮嘱不能真的伤到人,即便招式看起来狠辣,却没什么实际效果。
为了能让两方人在合适的位置遇上,岁珩的黑衣人队伍里被安排进去了岁临的人,傅十七。
傅十七为人稳重,遇事又不失灵活,让他深入敌营来搅浑水非常合适。
而追杀应决的人,自然是傅十五找来的演员。
这些人都是傅明沉的手下,在事前也经过了傅明沉的首肯。
这意味着,岁临的计划从头到尾傅明沉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放任岁临去做自己想做的。
在被岁临问及原因时,他只说了一句话:身居上位者,能力平庸也是错。
没错,岁云景的确没犯过什么大的错误,但他前半生汲汲营营,好不容易坐上那个位置,却又瞻前顾后,生怕稍有不对被言官谏言,被后世诋毁。
谨慎不是错,但太过谨慎,便是错。
应决被抢走的那半份纸张,是岁临伪造的账簿,记录人是与沈含章勾结的刺史。
只留了半截,岁云景一定会对此产生怀疑,但岁临要的就是他的怀疑。
只要怀疑,他就一定会查下去。
而应决和黑衣人的对话被在场的官员听得一清二楚,即便岁云景不愿提起,那些人也会逼着他想起来这件事。
唯一的意外是,应决的伤势太重了。
一开始他们便决定好了动手的人是傅十五,傅十五知道应决的身份,下手会有分寸。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应决对自己向来不心疼,背着岁临让傅十五对他下手狠点儿。
傅十五平日里看着一副没心眼的模样,但真动起手来丝毫不手软,更何况,应决不是他需要保护的人。
两人一拍即合,便有了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的应决。
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会醒不过来。
若岁云景有心要查,应决即便不醒,有岁临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会让岁云景得到真相。
并且应决真的死了,岁云景才会更加确信自己查到的结果。
岁临呼出一口气,明白了应决的想法。
应决受伤太重,他那一丁点儿微薄的精神力根本不够用,在此之前,他还得维持着身体机能去解决后续。
等应决的身体稳定后,岁云景下令尽快回京。
回去时加快了速度,仅用了三天便回到京里,留在京里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感到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隔天,岁云景难得拖着“病体”上了朝。
直到这时候,朝野上下才知道岁云景出行一趟竟然险些遭到刺客毒手。
一国之君险些被杀害,如此丑事让众人纷纷请求彻查此事,定要让幕后之人伏法。
岁云景已经好多年没有提过虞将军这几个字,仿佛说出口,自己便输得一塌糊涂,便让傅明沉代劳,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而应决的身形和长相十分好认,朝中有和他相熟之人认出他的确是虞将军的部下。
加上应决在昏迷之前与黑衣人的对话,这下便彻底坐实了刺杀之事与边境有关。
难不成是南境出了什么问题,而虞家人隐瞒不报,他手下的人看不过去,主动回京检举自己上司。
提出这个想法的人立马被身边的人呛回去:“应决在为了保护皇上失去意识之前,还说了虞将军的好话,怎么可能是虞将军出了问题。”
那人又道:“指不定是虞家人背着应决做出了丑事。”
反驳之人气笑了:“若是应决不知道虞家人做了什么,又怎么会上京?若是知道,又怎么会替虞将军说话?你这话分明前后矛盾,也亏你能说得理直气壮。”
半晌后,这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憋红了脸不再说话。
可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竟然胆子大到敢公然刺杀皇上。
刺杀皇上和追杀应决的黑衣人穿衣打扮都一样,他们是不是一伙的?若不是,岂不是意味着大夏境内正潜伏着两股不法势力。
任谁都想不到这些话是岁临教给黑衣人的,这口锅,只能是远在南境的刺史背了。
岁云景听着下方一众人吵得头都大了,说来说去,只为了讨他欢心在尽情诋毁虞家人。
但这些人,在朝中不过是些末流,说出的话也不具多少分量。
那些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还一直未曾开口。
整个朝堂上最慌张的人当属沈含章和岁珩了,克扣的军饷有一半都进了他们的口袋,若是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
眼下他们也不顾上思考为什么好好的计划会变成这样,在岁云景发现真相之前,他们得确保应决再也醒不过来。
可说话容易,要实操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宫里杀人,还是被严加保护的地方杀人,简直难如登天。
岁云景经过几天的缓和和思考后,打心里不想让应决醒过来。
可应决救下他是许多人亲眼看见的,他只能尽心让太医为应决诊治,背地里默默希望他捱不过直接死了。
但事与愿违,背负着好几人的怨念,五天后应决还是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他当即便交出两件证据。
一是蜀中刺史关正岭私吞军饷的账簿。
二是应决在受伤时从黑衣人身上拽下来的令牌。
上面印着一个清晰可见的字: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