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飞行任务三 – 任务日491
ARES 3 太阳日482
天性使然，寻常的石块寻常地堆在寻常的石块堆上。
然而眼前的石块却不同于一般的顽石，其两端由精心搭建的岩架支撑着，抬升起中段远离地面。一小块透明水晶精确安装在石块底面，朝向正下方放置的一块体积稍大的水晶。而这第二块水晶则由一系列线缆连接到大约二十米开外的一块体积更大且表面包覆着金属的水晶块，接着是一个开关，而开关本身还连着一根十米长的幻形灵制绳索，末端攥在一个身上太空服有些破旧的家伙手里。
这块石头暂时还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但它很快就要离开大地兜风去了。
帮忙收集完搭建发射岩架所需的石块后，退回移动房车的飞火透过驾驶舱的观察窗凝望着户外，内心不由得对这块石头都生发出嫉羡之情。石头都能上天我却无缘，她自言自语道，这命怎一个惨字了得。
“如果我的计算没有差错的话，”星光熠熠在频道上汇报道，“目标物将会在大约一千米的高度加速到两百五十米每秒。此后就应当形成激波，这样不必进入逃逸轨道也能达到驱除尘霾的效果。”
“你说是那就是，”马克又问道，“火球，相机有在跑吗？”
“没有，”火球回应的语气中带着困惑，“我拿着相机呢。你想叫我让相机跑起来吗？”
“我的意思是，在不在录像？”马克换了种说法。
“噢……”火球一脸恍然大悟回答道，“在不在录像啊？那就不一样。开始录了。”
“你这绝对是故意的，”马克吐槽道，“太让我感动了。”
“大家伙们都给我把心思放在任务上，”发射指挥樱桃莓莓站在飞火身旁，透过另一扇窗观察着发射场地的情况，“发射准备就绪。十。九。八。七。”
一样处在室内安全地带的蜓蜓在舰桥上有限的开敞空间内来回踱步。
“六。五。四。”
飞火伸出一只前蹄抵在窗旁的舱壁上，盯着一百米开外漫天尘埃笼罩中那几个模糊的身影；他们早已摆好姿势正对飞船，准备着一声令下就以飞速逃离发射区。
“三。二。一！”
一百码开外马克奋力抽动触发开关的牵绳，然后立刻在火星碎石遍布的地表上连跑带跳冲回漫游车这边来。
相比他们之前的第一次测试，这回采用的载荷不仅更大而且还重得多，因此飞火能够一路目送着石块升空。尽管如此上升过程中的加速仍然很快，发射后几秒内就脱离了舷窗有限的视野范围，不过肯定比之前助推系统测试中的表现要慢得多。
“追踪中，弹道向西偏移，”传来了火球的报告，“至少不会砸我们头顶上了。”
“我已经跑到梯子旁边了，”星光喘着气，“开始往上爬了。”
“我就跟在后面，”马克也说道，“不过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冲击波。”
“目标丢失，”火球说道，“未见冲击波。我能看见的只有灰尘里的一点漩涡。”顿了顿，“起风了。”
“踏马的！”樱桃莓莓骂道，“为什么没效果？是速度不够快吗？”
“在它上升时还会继续加速，”星光示意大家镇定，“而且大多数尘埃都集中在上层大气。不如再等一会。”
飞火继续凝望着舷窗之外的天际。她看到的是无尽的尘土，那些原本因为过于沉重在微弱尘暴中不为所动的粗厚沙砾此时也被阵阵狂风裹挟起来，形成了一簇簇小小的云团在地表上涌动。一道扬尘沿着坡面席卷而来直扑发射点，又吹起一阵涟漪由漫游车向发射点荡漾。
烟霾似乎正围着不远处的发射点飞舞着，旋转着……就像是……
上升气流。
上升气流，以及持续加速突破音障的石块因摩擦产生的大量热量。
“指挥官，”情急之下她直接喊出了小马语，“我强烈建议我们立刻全体返回车内。设备留在户外。”
樱桃莓莓转过来盯着飞火的眼睛。片刻凝视之后她反应过来明白了事态，立刻转头向窗外呼叫，“发射紧急终止，”她切换到英语发出命令，“全体立即返回。”
“大惊小怪干什么？不就是一阵风嘛。”火球不以为然。
“等会就不是了，”飞火也切回了英语答道，“尘旋正在形成。龙卷风。赶紧回来！”
“先等等！”星光慌张道，“让我回去拿一下……”
“不行。”通话被一阵杂音打断，而后频道上马克的声音继续道，“星光在我这里。火球，帮我把门打开。”
“好。”
飞火此时只是越发专注地盯着窗外。大量沙土继续翻卷着朝发射点阵阵袭来。在他们一手制造出的强烈上升气流作用下，大量空气涌向发射点，在空中托举起了一道目前已是清晰可见的尘柱。
“可是电池还在外面！”
“设备可丢，保命第一，”马克还是不由分说拽着她，“星光，别再扭来扭去了！”
“那请你先把我放开！！！”
气闸外舱门砰然关上，金属碰撞声在拖车内回荡。
“进来了，”火球只说了一句，“气闸开始泵气。”
户外的天色飞快阴沉下来，自遭遇尘暴以来他们第一次听到了尘土拍打船体的沙沙作响，还不时伴随着增强的风力卷起砾石砸向舱体的清脆咔嗒。
“你们可能不在乎，”蜓蜓突然开了口，“不过火星又开始说话了。”
樱桃莓莓叹气道，“这回它在说什么？还是‘去死’吗？”
“不是，”蜓蜓回答道，“听见石块撞击的声音了吗？跟古幻形灵语中的笑声听起来一模一样。”
这颗星球肆意嘲笑着他们。
窗外的尘暴吸收了这次发射提供给它的能量……渴望更多的它愈收愈紧，将他们逼到了墙角。
仍然连接着助推附魔斥力水晶的那块电池倾尽一切，全部能量尽数注入风暴中。
接下来的两小时在紧张忙乱中度过，他们又在两块魔法电池供能提供的防护下进行了另一次EVA。只因他们必须要外出给驾驶舱前挡蒙上一张拼凑出的简陋篷布，星光在维持力场咒的同时也顺便取回了整套发射系统；这张临时防护网其实是他们把剩下的备用居住舱帆布与所有睡袋以幻形灵细绳匆忙缝合起来的产物。漫游车的车窗上都装有活动护窗板，Amicitas却没有这样的设备；虽然它以往经历过许多次严重得多的尘暴都没有受损，但考虑到目前他们的生存环境完全依赖于移动房车，组员们可没有冒这种险的底气。
与此同时尘暴扬起的土石与大颗粒物持续拍打着飞船。组员们朝着舱内更小更厚实的舷窗与气闸窗向外望去，目光可及之处几乎是一片漆黑。
而舱内一台笔记本的时钟显示，火星时间现在才刚过正午。
“行了，”樱桃莓莓把立在舷窗边的飞火一蹄子扯过来问道，“为什么这次失败了？”
“太慢了，”飞火答道，“太慢，太小，没法产生以前那种大的，呃，冲击波。但还是足够快，足够大，可以……那种在水里跟着船的东西是什么？”
“尾流？”马克提醒道。
“带起在它后面的空气，”飞火继续解释道，“石块越飞越快，就会变热。热空气往上跑。产生上升气流。上升气流就会引起尘卷，旋风……更糟。”
“而热量会使天气现象增强。”星光说着叹了口气，“更加剧烈。我们反而是在火上浇油。”
“好吧，”马克说道，“那我们可以尝试增加能量再发射一块石块。或者发射更大的石块。或者两种都试试。”
“这是在玩弄一种我们显然并不了解的现象，”星光又叹了口气，“我早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
“马克，现在我们的太阳能电池板能发多少电？”莓莓问道。
“目前还能流得出几瓦，不过估计也就这么点了，”马克答道，“就算我们再出去EVA一次收回漫游车周围的电池板，光靠这点电我们也是没法行车的。”
“行。那我们还有什么发电的办法？”
“你如果要问的话，”马克答道，“要不是这次发射捅出了这么大的娄子，我本来的打算是找个办法拆下起落架轮自带的电机。如果我们能在舱内找个地方把它们固定下来，星光就可以用魔法转动它们发电。它们的效率自然是比不过正经的发电机，可至少还是能产出不少电的。我的估计是，单台电机在每分钟，呃，大约两百来转的速度下每小时能发一千瓦时的电。”
“也就是说如果要在十二个小时内充满电池，”星光换算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由专注逐渐转为震惊，“转速需要达到每分钟一千转。而且前提还是我能坚持那么长时间。”
“同时也意味着我们要专门出去EVA一次，花上两到三个小时拆卸并重新安装车轮。”马克继续闷声说道，“而且还要假设拆下驱动电机的过程并不复杂。反正我之前是从来没试过。更不用说就算能拆下来，车里也要有地方固定才能用。”他接着指了指他那件摊在副驾驶座后方地板上的太空服，“然而想了那么多统统都是白忙活一场；现在外面风里到处都是碎石甩来甩去，我戴着这么个蠢到家的安全玻璃面罩出去绝对是在自寻死路。”
听完一连串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设想破灭之后，飞火把惨淡阴沉的对话抛诸脑后，再次转身望向窗外。愚蠢的火星尘暴，她暗想着，要是派给我二十位闪电天马，还有足够让我们升空的空气与魔法的话，简简单单两三下子就能把尘暴打趴下。
移动房车内的飞船无线电突然响起，她的思绪猛然被拉回现实。“友谊号，hermes呼叫，”嘈杂的噪声中夹着刘易斯的嗓音，“不清楚你们干了些什么，不过绝对是大错特错。尘暴整体突然解旋，紧紧盘绕包围住了克罗姆林。从我们这边看起来就像是它自发转移了风眼一样。现在的火星表面出现了一个半径四百千米左右的灰色暗点。如果是你们干的，请赶快想办法弥补。我们测量到的t值水平已经超过了自2018年以来观测到的极值。收到此消息请使用摩斯电码应答。hermes通讯结束。”
“操，”马克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咒骂，这个字眼的语气从原先的惊愕飞快上升到暴怒，“操。操，操，操，操！”
“半径四百千米，”星光绝望道，“怎么就不能是直径呢？”
“那只是全黑的部分而已，”蜓蜓叹息道，“敢不敢打赌周围还有一圈更薄的尘云？这一层又会往外延伸多远？”
火球朝着连接舰桥与居住舱段的舱口走去，“好了，全剧终，”他抛下这句话，“我现在就把我最后一块蓝宝石吃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不会就这么放弃。”樱桃莓莓毅然说道。
“你们还有什么办法？”火球嘟囔着，“我反正想不出来。”
“总归有的！我们再射一颗石头上去除云！”莓莓态度坚决，“可以再搞个更大的，用上更多电池！星光，我们的备用水晶还够用吧？”
“是，如果我们操作小心的话还能再发射好几次，”星光答道，“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效果，还是会让情况继续恶化。”
“我们什么都不做肯定于事无补！”莓莓反驳道，“现在干坐着不动就是在等死。靠我们现有的储能根本没法行驶那么远，让我们安全逃脱。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击溃这场尘暴！”
“上一回我们反而让尘暴增强了，”星光争辩道，“如果再发生一次，漫游车都可能撑不下去！”
“那这一次我们就必须成功！”莓莓吼叫着，“你就不能给目标加个附魔吗？有没有什么驱散风暴的咒语？”
“你觉得我长得像是飞马吗？！”
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冷酷的念头便立刻清晰映入飞火的脑海。
这种想法实在是可笑不过——不对，这段划掉；这种行为基本与自杀无异。但……
……不，还是有机会的。尽管希望渺茫。出错的可能性有千万种，成功的道路却只有一条。
可是这里没有别马能担此重任。只有她能做得到。往常需要二十只飞马完成的任务，如今却只能靠一只飞马承担。
“发射我吧。”她开口道。
屋内顿时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是异口同声的：
“飞火，你踏马在说什么？”马克瞠目结舌。
“你疯了？”火球高声质问。
“我的老天。”星光熠熠倒抽一口凉气。
“你这是在开玩笑吧！”蜓蜓一脸难以置信。
“把你发射上天我们可不干！”樱桃莓莓一口回绝。
正如飞火所料，此言一出便引来了不少震惊或愤怒的回应。而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他们倾泻自己的情绪，这一头咆哮那一头怒斥，刺耳的言论轮番轰炸了好几分钟。顺其自然，等到一切都复归平静之后，她才开口解释自己这般设想背后的逻辑。
“这么说吧，”她朝星光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再跟马克解释。”然后她切换回小马语继续解释道，“往天上继续发射石头是没有用的。我们需要的是把真正的飞马魔法送上天，这样才可以扰乱气流，并最终驱散这场尘暴。只要给我的太空服接上一块魔法电池，再给我的翅膀做个防护套，我就能把问题解决掉——并且安全返回。”
“行不通的！”星光同样以小马语断然否决，“根本就不可能！”
“不，怎么就不可能了，”飞火坚持己见，“我只需要维持住助推器给我的速度，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就能击破尘暴。我能靠翅膀与魔法在空中操控自己的姿态——效果不会很明显，但绝对是够用的。完事之后我可以在周围绕一圈，你只要在我摔到地上之前用魔法兜住我就行。”
“我拒绝，”樱桃莓莓直截了当答道，“你在飞行中会突破音速。你周围的空气会变成一堵墙。而且现在空气里都是沙子碎石，所以实际上还是一堵水泥墙。这样做必死无疑。我不批准这个请求。”
“莓莓，飞行器这方面你的能力确实是无出其右，”飞火反驳道，“但是请你不要对一位闪电天马在空中的能耐品头论足轻易下论断。我曾经以每小时数百英里的高速撞击过山侧。我还曾经监督过飞马们创造出强烈到能将水流抬升至半英里高空的龙卷风。”
“那是在马星上！这里可是火星！”
“这里有我，”飞火一蹄重重拍在自己胸前，“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能！”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下来，“这也是我的誓言，我会尽一切努力完成的义务。闪电天马的首要身份自始至终都是卫士。莓莓，保护民众是我的天职。即便这意味着我要为此付出最后的牺牲。”她直面指挥官的目光，说道，“我面对捐躯的可能性也不是第一次了。”
“必然性。”
“可能性。”
“姑娘们，”马克半路插进来一句英语，“要么你们换回英语，不然让我再试试说你们的语言也行，这种事情可别把我晾在一边啊。”
“马克，你先等一会。”莓莓说完又切回小马语继续说道，“你这样我们是要割开你的太空服再往上打补丁的。我们根本没有能用来修补的材料。”
“可以用我的飞行连体衣，”飞火回答道，“让蜓蜓往上裹一层气密且足够活络的黏液。虫子，这你总归办得到吧？”
蜓蜓仔细考虑了一会，“就像你飞行服那样的材质？我可以模仿得大差不差，”她过了一会答道，“不过保温性能是绝对没有的。飞上去之后你会非常非常冷。而且也没办法加固。如果翅膀处破裂的话，你就死定了。”
“在不产生黑视或身体伤害的前提下你的上升速度可以有多快？”星光也问道，“八个G吗？”
“马星上的八个G，”飞火补充道，“就算成是七十五米每秒方的加速度好了。是比今天的发射要快，但是比助推器测试那次慢得多。”
“发射几秒钟之后我们就必须切断电池供能，”星光提醒道，“只要加速十秒你的飞行速度就会达到这里音速的三倍。如果继续加速，空气阻力会直接摧毁你的太空服。”
“所以是每秒七百五十米吗？”飞火点了点头，“这我当然应付得了。云宝黛茜通常的飞行速度可比这个快得多。”
“那你呢？”樱桃莓莓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到时候看我就好。”对此飞火刻意避而不答。
莓莓重重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不愿意当领头的原因。”她叹息道，“我会因为一念之差做出错误的决策。而这样的失误会要了你的命。”
“就算最后真是这样的结果，”飞火答道，“以一换五也是受过训的EUp官兵们毫不犹豫就会做出的取舍。”
“可我要的是零换六。”
“那就给你一个零换六。我保证做到。”
“这种保证又有什么用。”
“你听好了，”飞火一字一顿用英语重复道，“我说-到-做-到。”
莓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马克，”她无奈道，“如果你我之间在明天早晨之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们就要把飞火绑在一块水晶顶上发射上天。”接着她转向火球厉声咆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屁话要讲？”
“没有，长官。”火球收敛下来小声答道。
“至于你们其他几个，接下来的任务是尽一切努力实现这一目标，还要让她能从天上安全返回。都明白吗？”
“是，长官。”大家齐声答道。
“简直不敢相信我居然会这么做。”莓莓以小马语低声自言自语。
是啊，飞火也默念着，我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倘若必有一死，我也要飞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