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狗狗祟祟
严小九转个身,低头去看楼下,她站在天台角落,整个人罩在一片黑暗当中,楼下是绿化带,不被灯光照顾的地方黑漆一片。再往远些就能看见马路,两边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里还掺着两三盏年久失修,电路接触不良的老年灯。
那白痴下楼不到十分钟,西南街角那边明明灭灭的火光便消失了几个,周边或明或暗停了半夜的几辆车子当中,严小九看见三辆车子的副驾位置在同一时间亮起了微弱的光线,片刻又消失不见。
那是手机屏亮起来后发出的光,那些人接到新命令了。
严小九本以为他们会很快撤走,谁料等了半天,那边一点要挪窝的迹象都没有。
“欸,还不走,什么情况?”
她有些困惑,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还得回基地,吴家人要是莫名其妙直接撤干净了,等到回去基地,能活够三天都算她命硬!
这么来看,往回走的话,一路上该是越惨越好?
严小九撇嘴,难得沉默,这都在天台上吹半晚上的风了,此情此景……差根烟?
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严小九无意识捻动手指。
那些吴家人不进不退的,他们接到的命令倒也不难猜了,左不过什么生擒活捉、顺藤摸瓜之类的。以眼下这情况,最合理的命令应该是:跟踪目标,确认汪家基地位置。
看来吴二白并不完全信任下边这批人,这种不信任的来源是什么?这批人有问题,还是习惯使然?下面塞进去汪家人了?那还真是……谨慎点好,谨慎点好啊!
严小九忍不住叹气,默默为自己掬了把辛酸泪。
离开天台,准备回去看望一下自己硕果仅存的队友。这货要是活下来,多少也能分散分散火力。
他们打小在基地训练的人,第一次任务结束之后是有个任务汇报的,说是汇报,但或许称之为审讯才更加合适。
所谓花花世界迷人眼,这么一帮子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第一次出任务,溜达回来了总是得测一测、审一审才能让人安心。
这些作为类似杀手之流被培养起来的人,也算是比较靠近基地核心位置了。接触的、知道的东西多了,一但出现问题,造成的后果会比一般人员严重很多,所以,针对他们的管理和处罚很严苛,原则也只有一条:疑罪从有!
也就是一旦被怀疑有脱离意向、跟叛离沾上边的,不论真假,通通处理掉。自队长往上的都有自行处置嫌疑人的权力,相关行动统称为:肃清。
可眼下自己这边目标逃脱,队伍伤亡惨重不说,自己对汪家的态度本就不是死心塌地的那种,眼下又多揣了桩秘密……
一想到这种情况下回去要面对什么,严小九就觉头大。虽然她并不是这次任务的主力军,但七八个人就回去俩,再怎么小透明也逃不了的哇,要是只回去一个……
严小九哀叹。
“需要一个必须回去的理由,示警还是告密?跟那白痴沾边的不行,不能太无聊,也不能太劲爆,那就……墨脱,那道青铜门,跟张家有关的消息,应该是够换我一条小命的……还有那测谎仪,啧,麻烦。”
队友还没醒——完全可以确定的没有醒,而且依旧深度昏迷。
烧倒是退了点,这货确实伤的有点重,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
收了温度计,浸了块毛巾给拍脑门上之后,她不由发愁。
这倒霉蛋要是死半路的话怎么办?到时候想想法子,把无邪卖了给基地?这个时间段,无邪他压秤不压秤?应该是可以的吧,可要是吴二白知道了的话,会死人的吧……
严小九心下烦躁,还在苦恼该怎么过眼前这道关,上了吴家车子的九惜倒是一派轻松。
“二爷昨天回杭州了,我们得过去。”开车的瘦高个出声。
后座上准备开始睡觉的九惜睁眼,便见瘦高个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递了张名片过来,“我们是下午的机票,你有什么东西没带的话现在打电话,他们会送到机场。”
九惜接过那张名片,借着车灯看了两眼,便拨了号过去,对面电话接的挺麻溜,听声音,是沈豹。
沈豹显然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虽然情绪不是很高。
“还要什么?钥匙带不带?你的狗怎么弄?”
“我住那间房里有个装刀的盒子,把那个带过来就行,钥匙扔后院柴棚东墙上的袋子里,我完事跟房东打声招呼。”九惜打着灯翻自己的背包,确认没剩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便道:“没别的了,至于大黄小黄,你把狗绳解了就行,它们自己会找人养它们。”
她和瘦高个机场后不到一个小时沈豹和七八个汪家伙计就都到了,行李统共三个大号皮箱并两个登山包。沈豹一进机场就找瘦高个去了,他后边一小毛寸拎着个土不拉几的帆布包直奔九惜,那里边装着九惜要的东西。
九惜接过那只土不拉几带着死烟味的帆布包打开看了看,确认自己东西的同时随口跟那小毛寸道了声谢。
听到“多谢”二字的小毛寸摸着自己的短炸毛嘿嘿笑了两声。
跟沈豹密谈结束,弄好带过来的三只皮箱之后,瘦高个过来要走了九惜那两把属于违禁品的刀。
一道过安检登机的时候九惜才知道瘦高个的名字:忱文深
瘦高个没长成无邪那种的文气帅哥,或老谋深算的笑面狐狸……多多少少是有些对不起他这名字!
瞄完瘦高个的证件,又捎带着瞅了两眼剩下几个,将近十个人,基本都是熊啊、虎啊、宝盛、建业、国强之类的。
有点年代感,没啥新鲜感。
一圈看下来,九惜忽觉自己这行为有些……嘶,偷瞄别人证件,这狗狗祟祟的习惯到底是啥时候养出来的?
晚上八点多,重新处理了一遍伤口九惜在吴家的茶楼见到了吴二白。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吴二白的地盘,干净清雅的茶楼,是想象中该有的样子。她被瘦高个领过去的时候,吴二白有客人,她旁边雅间等了半个点这才见着正主。
“如何?”进门来的吴二白在九惜左手边的空位落座。
跟在后边的瘦高个换了壶新茶。
九惜看眼吴二白,心里还是有些计较他那关于杨芹那些资料的真假,沉默片刻这才吐出两个字来,“等她消息,去墨脱。”
“墨脱……”吴二白重复念了声,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道了声,“是个好地方。”
吴二白这反应,倒很是耐人寻味。
是知道墨脱有猫腻了吗?可既然知道了怎么还会让无邪跑进去了?是确信无邪不会出事儿?有后手?黑瞎子?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人?
九惜如此想着,嘴上却道:“这次去墨脱的主要目的是让汪家放弃派她来冒充我,具体实行方案和后续计划,得等见了她才能确定。”
吴二白点头,“你去墨脱,得得带一个我的人。”
“可以,但必须确保他跟汪家没关系。”
吴二白应了,又问了九惜一些与严小九有关的事情,九惜真真假假说了些,也没管对面信不信。临了,吴二白跟她说让她养几天伤之后去解家,谢雨臣找了人教她易容。
九惜对此自无异议,虽说九惜这张脸和严小九是同一张,但十几年时间,足够留下很多东西了,要能学来解家那出神入化的易容本事,她会省很多事。
六天后她见到了谢雨臣。除去四姑娘山和张家古楼那两段,她跟谢雨臣见面的时间和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
换言之,不熟!所以,两人见面,直奔主题。
“你们的计划二叔跟我说了一些,单从照片来看,你们姐妹确实很像,但你这些伤太显眼,标志性太强。虽说用点东西也能遮住,不过非长久之计,最好还是弄掉。”
九惜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是得处理一下。”
这两道疤在这具身体上存留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回溯之前搞出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弄掉,还有手上的烧伤。
见九惜有些出神,谢雨臣便不再等她,只又道:“医院我会联系,不过你的时间有点紧,不能保证完全恢复。”
“尽人事,听天命。有劳花儿爷”
“我拿了报酬,自会尽心,这点你不用担心。同时,希望你可以听从安排,免得节外生枝。”
九惜点头,颇为认真地回道:“当然。”
当天下午她见到了谢雨臣给她找的老师,要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应该是叫阿透。
送她的人到门口就离开了,九惜敲门去就看到了正在画东西的阿透。
“九惜是吧,随便坐,喝茶喝水?”阿透放下东西,转头拿了水果放桌子上,拎来一只水壶。
“水,谢谢。”
“你跟解老板很熟?一般人他不会介绍到我这边来。”阿透翻只玻璃杯倒了水给九惜。
“是吴二爷,有件事得我去做,多少得用用这门手艺。”
“来我这儿的大都是想要纹身或易容,想学手艺的倒是不多见。”阿透坐在九惜对面,翻手拿出一盒细支的香烟来,她抽出来一根,把剩下的烟往九惜跟前递了一下,半道停住又收了回去。
“不好意思,习惯了。”阿透嗅了嗅夹在指间的香烟,“解老板说你时间不多,你打算学到什么程度?”
阿透看着对面,九惜给她的第一感觉是种平静,一种颇具迷惑性的安静平和,之所以这么说……从她还没恢复好的伤和露出的伤疤来看,可见一斑!
“时间不会超过四个月。”
“你要去扮的人骨相不能跟你差太多,要不然,时间长了容易穿帮。”阿透最终还是收起了手里的香烟。
她打量着九惜,长相如何且不评判,单就扶着水杯的手来说很不错的比例和形状,可惜,被蔓延整个手背的疤痕破坏了观感。
“我们长相差不多,不过需要修饰一些细节,剩下的可以自由发挥。”九惜翻了手机出来,打了沈豹的电话,现场要了严小九的照片过来——她没给严小九拍过照,之所以找吴二白那边的人要,是因为谢雨臣说吴二白给他看过严小九照片。
阿透看到照片的时候显得有些惊讶,她的专业素养告诉她,这两张脸没有差别,骨是完全重叠的,区别只在……
她看一眼九惜,再看看照片上的人,“你有些,胖了。”
九惜:“……”
“这是谁?你妹妹?如果说你要扮的是她的话,我觉得你需要的,不见得是易容,祛个疤吧,三四个月应该是够用了,至于其他……你得操练操练,完事化个妆,只要行为举止别差太大,绝不会有人认出你们是两个人。”阿透捏着九惜的手机,认真道。
“花爷帮忙约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去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用不了十天就能成,不过还有一点。”阿透反复拨弄着那张半身的照片,“她看着也就十五六岁,你们的身高……你会缩骨?”
九惜回想一下之前见面的情况,“她长得高。”
“你们有数就好。”阿透还回九惜的手机。
阿透原以为这位被解老板花了大价钱弄过来的家伙应该是很有些本事的,结果,现实似乎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
九惜做出来的东西打眼一看倒没什么毛病,但细看便有种不容忽视的违和感,非要描述一下的话,只能说……倒也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
旁边的九惜盯着自己的作品看了好一会儿,硬生生觉出一阵恶寒来,搓了搓手臂把不知什么时候立起的汗毛按下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鲜少有人能做出这种奇怪的东西来。”阿透出声点评,拿了工具去修改九惜的作品,“你应该先去学解剖。”
十分钟不到阿透便收了工具,九惜看过去,那假人脑袋重获新生。
“厉害,不过我那个到底是哪儿不对?”九惜感叹,认真求教。
“首先,比例不协调。”阿透在模型的鼻子和嘴巴处比了比,“还有太假了,你要做的是让它接近真实,而不是接近商场的假人模特。”
“这样吗?我觉得这比例没什么问题啊,我再试试。”九惜不信邪,找了材料,按着阿透修改过的成品一比一重新捏。
谢雨臣速度很快,九惜第二天就去了医院,祛疤手术出奇的成功,直接一步到位,在阿透的称奇声里,九惜发现了一件事情。
之前在羊角山,她和那几个汪家人动手的时候,被领头那个在背后留了一道险些将她劈开的刀口,但那伤疤,不见了!腿和手臂上的伤疤还在,后腰和背上的,都不见了!
她心里隐有一个猜测,却不敢细想,生怕会造成某种不可控的结果,忧心忡忡大半个月,没发现什么不对,她这才松了口气。
将近三个月时间,九惜除开去过两趟医院,便一直待阿透这边。
这段时间的相处,阿透发现九惜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或许不止一个,她有些好奇。
其实阿透也很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好奇了,好奇一个人的秘密,好奇她的过往。
阿透能感觉到九惜很不一样。
九惜身上有种跟绝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东西,说不出是什么,那种东西藏在她生命的最深处,似乎被掩盖掉了,但阿透能看见它正在生长,或有一天会长到能够摧毁一切的程度。那个被暂时掩盖的东西,或许跟她的经历有关。
当从花爷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九惜身份的事情后,阿透就发现,九惜的身世同她的经历一样让人好奇。
只可惜,这家伙多少是有点过于的固执和警惕了,她费了好长时间才从九惜嘴里撬出来一点东西,但实在太少,半遮半掩的,倒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十一月上旬阿透得到了一个解开心里疑惑和好奇的机会。
那天,九惜起床后照例练了两个多小时的功夫,然后回去房间待了半个小时左右。
出来之后她却没跟往常一样去摆弄给她练手用的模具,她停在阿透身边,“能帮我做一张面具吗?不知道你对我那所谓的秘密还感不感兴趣。”
“当然。你想要什么样的面具,有没有确定的参照人。”发觉九惜不是在开玩笑,阿透当即应下。
“有。”
阿透闻言了然,很快拿了画板过来,显然很有兴致。“说吧,尽量详细一些,这关乎到成品的质量。”
九惜点头,开始描述记忆里的面容。
阿透拿了画笔在手里,九惜说的有点慢,显然并不熟悉她想要描述的那个人,而且整个过程情绪很是低迷,有些发怔的感觉。
她有时会停一下,之后再补充一点模糊的细节,不过说到眼睛的时候,九惜很明显有些异常,她先说是丹凤眼,眼廓略圆一些,转头又说是杏眼,眼睛很圆很大。
虽然九惜的描述不是很清晰,但阿透稍微落了两笔就知道她后面那个描述不对劲。照九惜的描述,那哪儿是正常人的眼睛,甲亢凸眼也不见得有那么夸张!
阿透目光离开画板看向九惜,她很快便确定九惜是走神了,也不知究竟想到了什么,神色很难看,也没再出声。
“瞳孔颜色很浅,虹膜边界……”九惜突然顿住,眼前的东西出现了一点波动,从昏沉的黑暗变的模糊又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