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鸢早已失了味觉,自然尝不出那浓郁的血腥味。
只不过喝了那碗药和吃了那血丸后,她罕见地,下午没有再像往常一般嗜睡。
原本系统就已经帮她屏蔽了痛感,如今连怕寒和嗜睡的症状也减得七七八八,季清鸢慢慢来了精神,又想去殿外看看拒霜花。
雾姬却拦了她,不知北冥离吩咐了她什么,不准季清鸢出去,季清鸢磨了她一会儿,雾姬才准她出去待一小会儿,还给她裹得厚厚的。
她起身,摇摇晃晃地往殿外去。
卧雪殿外的藤蔓秋千已经做好一大半了,鲜绿的藤蔓从树上垂下来,点点春意就自此在枯树白雪间蔓延。
季清鸢愣愣瞧着这藤蔓,旁边的雾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道:“尊上似乎打算在大婚前做好这秋千。”
她守在殿外的时候,好几次见尊上在季姑娘睡过去后一个人在殿前搭这藤蔓秋千,或者是给拒霜花松土浇水。
季清鸢望着那秋千,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
大婚前做成秋千?
可惜她等不到大婚那天了。
那一小片拒霜花长得很好,她最先种下的那朵已经挂起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应该没过几天就要开了吧。
季清鸢正愣愣看着,忽地有些头晕,脚下踩着的雪地似乎不再是雪地,她想用力,好像却使不出力气,忽地往旁边倾倒。
雾姬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道:“姑娘?”
雾姬以为她身子不适,忙扶着她往卧雪殿里走,季清鸢却感觉自己踏在雪地上的脚没有知觉,雾姬扶着她的手臂没有知觉,只能软软靠在雾姬身上,被一路搀着进了殿里。
她好像……没有了触觉。
来得好快。
她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扶进了殿里。
雾姬有些着急,不停问道:“姑娘是哪里疼?现在如何了?”
“我现在就禀尊上找医师大人来!”
“不……不用!”
季清鸢的手慢慢落在柔软的榻上,她看见绵软的锦被因为她的用力而凹下一个小坑,她却无知无觉地,只慢慢摇了摇头,两眼渐渐黯淡下来。
她笑得有些苦涩,道:“不用。”
“我只是有些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雾姬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但季清鸢却道:“给我更衣吧,雾姬。”
“我想睡觉了。”
她这几日一直嗜睡,直到今天下午吃完那血丸才精神些,如今却又想睡。
雾姬想着她这几日确实嗜睡,便不再做他想,松了口气,帮她把厚厚的衣服一件件褪下。
季清鸢躺在锦被上,慢慢闭上眼睛。
今日北冥离再来找她,再抱着她,她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了。
那该如何是好?
北冥离自风雪中到卧雪殿殿门时,正巧碰到了刚从殿里退出来的雾姬。
雾姬刚要行礼,北冥离便抬了抬手,直接问道:“夫人呢?”
雾姬垂眸道:“禀尊上,夫人说累了,刚正睡下。”
北冥离颔首:“退下吧。”
“是。”
北冥离放轻脚步,慢慢走进了卧雪殿里。
最里面的榻上,她正蜷在上面,双眸紧闭,淡粉的唇,苍白的脸,细长的柳叶眉,看上去极为乖巧。
北冥离用眼描摹着她的眉眼,眼神柔和几分。
比起昨夜,她的脸色要好得多。
虽然??极力保证这是解开不樾天的必要步骤,还劝阻他,不让他割血喂她。
但上古魔龙一身都是难得的宝物,血可活死人,鳞可延天寿,骨可为神器。
如果他的血能让她好受些,那便是最为值得的。
北冥离在榻边安静地望了她很久,最后小心地在她脸上亲了亲,才转身离开。
喂血有用就好,他的娘子为他受了太多苦,只是些血,算不得什么。
大婚在即,他得快些筹备,那些蠢蠢欲动、不安分的部落也须全都处理好,否则趁他们的大婚作祟,扰了他们的吉时,就是罪该万死。
……
失去触觉后,季清鸢越发地沉默了。
哪怕身边一直有人,但他们好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她闻不见殿里的花香,尝不出雾姬递过来的蜜饯,就连想下榻走几步,都要精细地计算好脚掌与地面的距离,才不会摔着。
于是她的活动范围变成了床榻,她窝在那儿,一待就是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或者实在不安,便会找系统说话。
北冥离的血很有用,但这也阻止不了她白日里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且距离婚期越来越近,北冥离能陪她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又过了两日,第八日这天,季清鸢的耳朵,好像听不见了。
系统尽力为她保留听觉和视觉,但她的听力依旧大大下降。
发现听觉削弱了大半的这天晚上,正是北冥离来看她的时候。
幸好北冥离和她在一起时,都爱抱着她,贴在她耳边说话,否则早就被发现了不对劲。
季清鸢被他抱着,蜷缩在他怀里,恹恹的,却强撑着努力听他说话。
北冥离环着她细细的腰肢,有些心疼:“小娘子越发瘦了。”
距离大婚还有四天,但她的身子这般,也不知道喂完精血后会不会好一些。
大婚之日在喂完的精血的后两日,若错过这个吉日,便是三个月后了。
三个月变数太大了,北冥离不敢等,所以才有些急切地定了日子。
但如今看着季清鸢虚弱的模样,北冥离眼里满是担忧,迟疑道:“娘子的身子,能撑得住大婚的劳累吗?”
季清鸢躺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又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能。”
北冥离不放心地握着她的手,大手几乎把她整只手都包在手里。
他又攥紧,放到唇边亲了亲:“我简化了些,娘子只要拜堂就好,拜完堂娘子便回来歇息着。”
怀里人似乎很没有精神,他有些愧疚,道:“明日我可能没办法来陪小娘子,不过嫁衣已经绣好了,小娘子明日可以试一试。”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亲自去处理,光凭仝伯和苍术出面,那些东西压根安分不了。
为了保证他们大婚的完美,他必须把它们都收拾得妥妥贴贴。
嫁衣其实许久前就做好了好几身,不过季清鸢这些日子又瘦了些,那些嫁衣便又都改了改便需要她再试一试,看看要不要再改。
季清鸢听见了他的话,又轻轻“嗯”了声。
北冥离见她实在疲惫,便将人放在床榻上,盖好了锦被。
他手轻轻一抬,殿里的烛火便熄了大半,只留下廖廖几枝烛火,散发着微弱的光。
“睡吧。”
烛火隔着帷幔轻轻的摇曳,打下微弱的光影,他用手盖住她的眼睛,声音略带沙哑,在寂静的大殿中温柔又缱绻。
……
季清鸢醒来的时候,雾姬正低着头端了药来。
今日药碗里的药好像多了些,颜色又比前几日淡了些,旁边的小碟子上照例放着赤色的小丸。
不过季清鸢尝不出什么味来,只仰头吞了个干净,然后等着雾姬像往常那样给她递蜜饯。
她等了等,却不见雾姬有动作。
季清鸢有些疑惑,仰头看去,便发现雾姬半垂着眸子,好像是在走神。
似乎是被她的视线所惊醒,雾姬眼眸转动,与她对视的瞬间,猛地回过神来,将蜜饯递给她,低声说着:“对不起,姑娘。”
季清鸢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看着雾姬愧疚的表情便也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
于是季清鸢只含住了蜜饯,然后对着她摇了摇头,道:“没事。”
卧雪殿里就雾姬这一个女侍,又要日日守着她,累些很正常。
雾姬顿了顿,道:“姑娘,嫁衣已经送来了,姑娘可要现在试试?”
系统在她脑子里,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雾姬的话。
季清鸢点点头,道:“拿过来吧。”
雾姬转身,手里抱着一件绯红色的云锦描金嫁衣过来,红若流霞,随着一步一步移动间,上面精细的刺绣栩栩如生,垂落的裙裾一晃一晃。
经过几日的适应,季清鸢现在已经能勉强走几步路了。
她站在梳妆镜前,抬着手臂,雾姬帮她更衣,穿上了那一身大红的嫁衣。
镜子倒映出她的身影,镜中人面色有些白,在大红的衬托下肤越发的白,发也极黑,一双杏眼泛着水光,虽失了些光亮,却更显楚楚可怜,削瘦的面颊和眉间的几分脆弱更增添了几分破碎感。
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掉的美人。
季清鸢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雾姬在她身后,道:“姑娘,还有三日就大婚了。”
季清鸢有些心不在焉。
雾姬伸手,为她整理着颈后的发,道:“姑娘,待你大婚后,我便要回家看看我阿爹阿娘和弟弟了。”
镜子里映出她们二人的身影,季清鸢垂下眸子,再抬头时,忽地与镜中的雾姬对上了视线。
她在笑,眼睛却是僵硬的。
后颈忽地一痛。
季清鸢眼前一黑,只隐隐听见含着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姑娘……对不起…”
“可我不这样做的话,我阿爹阿娘就要死了……”
……
好痛。
系统只屏蔽了服下无归草所带来的痛觉,其它的痛还需要季清鸢自己承受。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后颈传来阵阵钝痛。
冰冷的石柱贴着她的脸颊,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她下意识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动了动却动不了,她垂眸,才发现手腕被束缚着。
“醒了?”
一道阴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季清鸢浑身一颤,彻底清醒过来。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这才看清自己的处境——双手被漆黑的泛着魔气的铁链所束缚,铁链另一端深深嵌入身后的石柱。
这儿似乎是一处荒废的宫殿,高耸的穹顶布满蛛网,几缕惨白的月光从残破的窗棂间漏下,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这里一片黑暗,只有月光洒落,她身前一丈远处,半明半暗间,正站着两个人。
忽地,那两道人影动了动。
季清鸢抬眸,便见一浑身裹在黑袍兜帽里的人走了出来,只露出几丛花白的发。
而他身后,雾姬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眼睛红红的,似有眼泪低落,低着头不敢看她。
“为什么?”
季清鸢看向雾姬,有些艰难地开口。
雾姬几乎是她在魔宫唯一的一个朋友,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因为你是北冥离唯一的解药。”
雾姬还没说话,怯怯缩在后面不敢看她,连身子都在轻微地发颤,她身前那黑袍人反而先开口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摘下兜帽,将身上披着的黑袍一同脱下丢在了一边。
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只不过头发白了些,他满脸阴鸷,苍老的眼神是满是恨意,一侧衣袖直直垂落,空空荡荡。
季清鸢瞳孔一缩
“大长老?!”
他没死?
他怎么在这?
雾姬竟然是大长老的人?
那他绑她来……恐怕是冲着北冥离来的。
明明明日再喂一次血,不樾天就彻底解除了,偏偏一直生死不明的大长老突然发难,趁着这个关头,将她绑了出来。
他蛰伏的可真是够久的。
大长老一双阴狠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他走了几步,停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季清鸢仰头,眉头紧锁,盯着他一言不发。
大长老已经知晓她是不樾天的解药,叫他放了她,几乎不可能。
大长老绑她来,几乎就是为了杀了她,毕竟只要杀了她,北冥离没了解药,最终也活不过万年,必死无疑。
季清鸢低着头,不停地分析。
这里应当是一处荒殿,如果这里是荒殿,就证明她还没被带出魔宫,北冥离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还没到第十日,她还没喂血,她必须先想办法在北冥离找到她之前活下来。
大长老这么恨北冥离和她,以这老东西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要先发泄一通,甚至要借着她折辱北冥离。
季清鸢正这般想着,忽地一阵阴影笼罩住了她。
她刚抬头,一巴掌就重重地打在了她脸上,她眼前一阵白光,脑子也一阵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