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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符咒的完成,那扇“门”逐渐再次从虚无中浮现,一点点凝成了实体。
即使我没有回头,也依然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按住我的后背,想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强行牵引过去。
甚至仅凭惯性带来的初速度,我就能轻而易举地从这象征着生路的“门”离开。
然而,此时此刻,我并未因此感到任何希望的喜悦,甚至是一丝丝的安慰。
因为在我的视线正中央,玄子依旧站在那里。
在粗大的树根间,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削,像是狂风中摇摇欲坠的孤松。
扭曲的黑色纹路仿佛从中山装上长出来的一样,正从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上。
一同将他的肌肤衬得比头发还要惨白,像是被时间偷走了所有生机的雕塑。
而最让我难以直视的,是那双眼睛。
并未如往常那样带着些许讽刺的嘲弄与漫不经心,却仍让我感到揪心的痛。
本该如阳光下的熔金般灿烂耀目的竖瞳,此刻看起来像是被掺了浑浊的墨。
随着无形的搅动,金色的光芒正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深沉的阴影。
玄子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失去往日的色彩。
是的,他正在“消失”。
可在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玄子的表情却仍然平静得可怖。
那并非释然,而是一种疏离的平静,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仿佛此刻注视的不是正在消失的自己,而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世界末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那双褪色的金色瞳孔突然微微晃了一下。
透明得几乎如纸一般的薄唇随即悄然开合,玄子终于开口了。
“杀了我。”
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像是风中的叹息,又像是一片落叶在湖面滑落的涟漪。
然而,这三个字却比风暴更加刺耳,狠狠在我的脑海中撕出一片空白。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玄子刚才说了什么?杀了他?我?
混沌的思绪还未来得及清晰,犹豫便在瞬间被打断。
那原本微弱得近乎梦呓的声音,竟在突然的放大后,狂暴地席卷而来!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如雷霆乍响,声浪猛然轰进耳膜,震得我头皮发麻、耳畔嗡嗡作响。
仿佛来自深渊的恶鬼在痛苦中哀嚎,又像是不可名状的怪物在试图模仿人类的语言。
甚至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那声音中竟然夹杂着某种不属于玄子的东西。
不同于那令人难以直视的冷静,传递着一种足以压垮一切的沉重与癫狂!
绝望的请求与疯狂的宣告交织,将整个世界裹挟进了一个无尽回响的共鸣室!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四面八方都是它,化作无数尖刺,深深扎入我的脑海,翻搅着我的思绪。
心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攥紧,窒息感侵袭肺腑,压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可即便如此,我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玄子身上移开。
那蔓延的黑色纹路更加狰狞,像毒蛇般蜿蜒交缠,贪婪地啃噬着他的身体。
他的动作彻底停滞了,就像被困在时间的夹缝中,又像即将就被吞噬殆尽。
竖瞳近乎失去全部光彩,深邃到让我窒息,却像是在无声地恳求着我的决断。
玄子没再开口,仅是以一种怪异的姿态站在那里,像座随时可能崩塌的雕像。
而此刻,那些树根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捕获到了错误的猎物。
它们仍旧缠绕着玄子,却分裂出更多的枝蔓,带着令人胆寒的势头袭向我。
树皮的缝隙仍旧如方才那般开合,却不再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声。
也许是因为,有另一种声音已经占据了整个世界——
只听见那疯狂的喊声愈发尖锐、愈发急促,像无法控制的歇斯底里!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它失去了耐性,疯狂地渴求着一个终结,以至于每一次重复都像愈发怨毒的诅咒。
不是命令,也不是请求,更像是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判,将我逼入一个无路可退的死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似是作为回应,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中疯长,却根本无法从谁那里任何答案。
唯有绝望、痛苦、疯狂的哀求犹如烈火般在熊熊燃烧,将理智迅速吞噬殆尽。
膨胀到极点的痛苦与恐惧在顷刻间坍缩,如黑洞般无情撕碎了内心最后一丝顾忌。
然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心声,那唯一残存的、清晰的想法——
结束它。
结束这一切。
“闭嘴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嘶吼终于从喉咙深处炸裂而出,嘶哑得仿佛要将声带一同撕裂。
本能的动作超越了犹豫与思考,僵硬的身体已经在下一瞬间做出了反应。
仿佛迟早都会听从那样疯狂的命令,仿佛这一切都早已被写进某种宿命之中。
如同紧闭的闸门轰然倒塌,洪水冲垮堤坝,早已蓄势待发的权柄从体内狂涌而出!
释放至极限的力量如烈焰般在手臂上肆虐而行,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攀上我的指尖。
剧烈的反作用力却像一记重锤,撕裂般的痛楚刺入骨髓,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悲鸣。
但我只是死死咬紧牙关,目眦欲裂地注视着前方。
烈日般的光辉迅速吞噬整个视野,玄子的身影依旧清晰地挺立其中。
如同坠入深渊前最后的星火,那双浑浊的竖瞳奇迹般地浮现出了一抹微光。
然后,我看见了——玄子的嘴角微微扬起,缓缓勾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弧度。
既像是一抹释然的笑,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嘲弄——也不知是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