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胡思乱想着,突然一只手搁在了栗总放在夏瑾娴面前的酒瓶子上。
许晏清拿着电话正准备接,却看向栗总笑了笑,凑近他问,“栗总今晚没喝够吗?要不要我跟你喝?”
KtV明明那么嘈杂,他的声音却如一股冷泉,清晰地流淌进了她的耳中。
栗国浩已经喝得有些晕了,看着许晏清问,“许区长是何意啊?”
许晏清看了一眼夏瑾娴,又对栗国浩道,“你大概不知道,她的第一任领导是谁。”
说完,他抽走了栗国浩手上的酒瓶子,出去了。
栗国浩有些茫然地看着夏瑾娴,夏瑾娴捋了捋头发,对栗国浩勉强笑了笑道,“许区长曾是我第一任科长。”
栗国浩张了张嘴,但是迟钝的大脑愣是让他接不下话去了。
而夏瑾娴此刻更觉得难受,心里堵得发闷。
许晏清这般相助,只是让她觉得更难堪而已。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自甘堕落?
这么多年,何尝不曾听到那些蜚短流长?
说她卖给了鲁名威,甘愿当了鲁名威的陪床?
说哪儿有女秘书跟着男领导的,仿佛是她自己主动的选择。
她知道,这些谣言不会停止,世俗人就爱这些花边新闻,哪儿管对当事人的伤害有多深,这谣言的真实性又有几分?
当年跟许晏清相爱,却被描绘成那么不堪的过往,后来听到这样的谣言,也不过是对人性丑陋更深刻的领悟。
虽那些谣言不是真的,可是对鲁名威折腰依附,自己到底没有那么出尘脱俗。
许晏清已然高高在上,而她低落尘泥,这就是差距。
夏瑾娴看着屏幕上的歌单想,自己到底是在奢望什么?
栗国浩被许晏清拿走了酒瓶子,而夏瑾娴又不接口,也觉得无趣,跑去搭讪另外一个女孩子了。
许晏清回来的时候,看到栗国浩已经离开,便径直回到鲁名威旁边,与其他人闲聊。
夏瑾娴紧绷的弦松了松,随手点了一首《天路》,一首《女人花》。
反正都是这些老男人爱听的,自有美人会去献唱。
许晏清坐回去之后,身边又围上了想要接近他的人。
陆国政叫她道,“夏科,帮许区长点首歌。”
夏瑾娴内心自是心潮难平,却躬身走到许晏清身边问他,“许区长想唱什么歌?”
许晏清看着她,然后道,“你点一首《当爱已成往事》吧。”
夏瑾娴听到歌名心下一颤,这首歌与刚才那番解围,仿佛是他对她未曾说出口的,对他们那段过往爱情的告别。
当明白他的这番用意之后,夏瑾娴内心无比的失落。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自然不会拒绝,也不愿意失态。
她咬牙,然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道,“好的。”
小卢晚上喝多了,突然不识相地跑来道,“夏科,我跟你合唱吧。”
夏瑾娴点了点头,走回到点歌的屏幕前,。
许晏清看着她挽起了衬衫的袖子,露出那段如藕的玉臂,手指轻点。
那样子,似仍是当年模样,似又不是。
刚才栗国浩挽她,他本能地要过去,起身才发现自己其实毫无借口。
于是假装打电话,走过去拿走了酒瓶,警告了栗国浩。
实则对她的怜惜之意,难用语言表达。
此时,在他眼中,她依然是绝世无双的佳人。
哪怕岁月风霜浸染了她的容颜,但此刻,借着KtV里昏暗的光线,这一刻的她,留着几缕刘海,盘着头发,却有别样的成熟韵味。
这让他想起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这首诗的最末两句,却煞是应景,也煞风景,那便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看到她,他就知道了,什么叫断肠。
夏瑾娴插了歌,递了话筒给小卢,是张国荣独唱版本的《当爱已成往事》,而非李宗盛和林忆莲的合唱版本。
小卢喝多了,唱到走音。
夏瑾娴就靠在点歌台旁边听着,容颜在昏暗的包房里,看不真切。
许晏清起身走了过来,夏瑾娴故意避过,走开了一段距离,让他甚至不能跟她说上一句话。
歌正唱到那句,“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可惜,被小卢的鬼哭狼嚎,败了那其中的雅意。
许晏清走出去,有两个老总立刻跟了出去,夏瑾娴旁边是鲁名威,鲁名威拉了夏瑾娴坐下来,对她道,“你去跟许区长多聊聊啊,让他认识认识你,一会儿去敬一瓶啤酒。”
夏瑾娴不知他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她的忠心,更不想跟许晏清再说什么。
实际,只是怕而已,怕知道他跟韩韵已经生儿育女,在人世风雨中培养出了真感情。
小卢唱到了那句,“忘了我就没有痛,让往事留在风中。”
夏瑾娴于是提起啤酒瓶,宁愿被那位栗总吃豆腐,也不愿意跟许晏清有交集,哪怕只是喝一杯酒。
最后几个人跟那群女孩子玩儿骰子。
夏瑾娴躲去了一边,独自坐着刷手机。
谭霞在群里发来小不点晚上不睡,大闹天宫的视频,夏瑾娴看得津津有味,面带笑意。
许晏清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夏瑾娴在那里刷手机,上面是小孩子的视频。
他记得这个孩子,就是那天她推着的孩子。
喉咙动了动,他捏了捏鼻心。
栗总发酒疯,又跑了过去,已经绕过了夏瑾娴的后背,搂住了她。
夏瑾娴要推开,抬头看到许晏清正看着,却停住了推拒的动作,收了手机站了起来。
许晏清想,她如今真有那么放得开吗?
若是真那么放得开,还需要扒着有色心没色胆的鲁名威?
许晏清跟鲁名威打了招呼,叫来已经唱完歌的小卢,表示自己要走了。
此时是12点,这一场难熬的应酬终于随着午夜到来而散场。
许晏清由小卢安排的车送走,其他人也各自散了,夏瑾娴叫了代驾,先送了鲁名威,然后回家。
一路吹着初秋的冷风,反而酒意上头,更觉得醉意浓稠。
她到家倒头就睡,隐约间,闻到了一股墨香。
仿佛是他们同居的第一天,打开书房,就是这股好闻的墨香。
说不清是他的书卷气,还是书房的香气,总之,很好闻。
那天她挑选了半天内衣,满脸羞红地在浴室磨蹭半天。
出来的时候,他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
那样子真是好看啊,让她想靠近,又羞怯。
她紧张又期待地走过去,轻轻坐在沙发边。
可是许晏清感受到她的靠近,睁眼看到她这样,揉着眼睛道,“我已经睡了。”
夏瑾娴当场就震惊了。
他们同居第一天,他居然跟她说已经睡了?!
她当场鼓起了脸,许晏清立刻就笑了。
他一把将她抱起,抱进她的卧房。
他为她关了床头灯,盖上了空调被,当她伸手拉住他的时候。
他却挣脱开了她的手,为她拉上窗帘。
借着窗外透进的光芒,他仿佛整个人笼在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之中,清雅俊朗。
“小娴……”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而她红着脸,“嗯”了一声,等着他进一步的动作。
许晏清拉上了窗帘,吻了吻她的额头道,“睡吧。”
她抓着他睡衣的衣领,手指擦过他的胸膛,感受到了他一阵悸动。
他却掰开了她的手指,帮她盖上毯子,拍了拍她道,“早点休息,晚安宝贝。”
后来,她问他为什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许晏清却是一本正经道,“小娴,我无时无刻不想与你在一起,我只是怕你不愿意。”
她人都送上门了,他却还要维持谦谦君子的风度。
此后余生,谁人还会这样珍惜她,尊重她?
酒后随时可以把手伸上来的男人,又怎么跟他相比?
他的气息那么温暖,怀抱那么宽阔。
当外间的树叶被春风吹拂起,连带起的声响都仿佛是爱的乐章。
那阵子她在写本科毕业的论文,许晏清就说,“等你写完毕业论文,等我忙完了,我们出去玩吧。”
她听完立刻来了精神,问他,“去哪里玩?”
许晏清道,“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问,“杭州好不好?”
许晏清挑眉。
她还以为他觉得太远,谁知许晏清闷笑了半天道,“我以为你会说去欧洲玩,结果只是杭州,没问题,我奉陪,我还有同学在那边创业,到时候可以一起见见。”
那时候的她还有些小家子气,对于自己的这点见识,内心默默自卑了一番。
对着许晏清这样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总是让她觉得,自己高攀不上。
夏瑾娴这一夜,旧梦连绵,半夜忽然抽搐了一下,醒了。
她翻了个身,手机亮了一下。
点开消息,是那位栗总发来的客套问候,她回复了一下,又翻到了许晏清的名字。
寥寥数行,怎及当年两人用老式手机发消息,储存卡都不够用,那么浓情蜜意。
夏瑾娴握着手机,眼眶都红了。
许晏清从KtV出来上了车,代驾开到半路,韩初的电话来了,问他,“再去找个地方坐坐吗?”
今夜心意难平,倒也的确想找个人说话。
他让司机更换了目的地,座驾在深夜的道路上飞驰。
韩初在一处民宅等他,带了法国高级酒庄的葡萄酒。
两个人许久没有畅谈,今晚人这么多,许多话便也不好问了。
韩初知道许晏清是海量,今晚这些酒,对他而言根本是小菜一碟。
但两个人品酒为主,并没有牛饮的打算。
韩初请品酒师为他斟酒,随后与他碰杯问,“听说一审被驳回了?”
许晏清抬眉道,“这不是正常流程?”
韩初笑了笑道,“在苏家不算是正常流程,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许晏清抿了一口酒,点头道,“是吧。”
韩初道,“苏家老爷子知道后也气坏了,说要叫你回去。”
许晏清笑了一声道,“我都被发配来这里了,还怎么回去?”
韩初道,“老爷子也是刚知道你被发配,把堂叔叫去骂了一顿。”
两个人相视,碰了个杯。
韩初是个聪明人,他内心有自己的坚持,两个人也是经过多年的应酬往来,才成了朋友的。
面对这位朋友,也算是个知情人,许晏清终于没有过多掩饰内心的情绪。
两个人倾吐许久,对于苏家老爷子,都有敬重,但对韩建军其人,则多有怨怼。
两个人聊到深夜,许晏清大醉。
他一手盖着酒杯,额头抵在手背。
看他沉默不语,韩初拍了拍他,起身安排人送他回去。
许晏清这一醉,又忆起了了从前。
他和夏瑾娴的牵手,是因为他喝了点酒。
那天是个周末,许晏清和好友陈鸣、潘毅骏一起,在淮海路上的一家国营饭店绿杨邨吃饭,这家的本帮菜做得很正宗,总经理跟潘毅骏很熟,地方也是他找的。
中午人不算多,三个人坐在一个包房里,挺空旷。
陈鸣也是从潘毅骏那里得知,许晏清这个万年书虫居然也有了心上人,于是笑眯眯地看着许晏清道,“坦白从宽,你暗恋的那个小姑娘是怎么样的?”
潘毅骏刚撩了一筷子干丝,听完后道,“我看到过,嗯,典雅美人。”
许晏清喝着茶水,却是不接话。
陈鸣翘着腿,夹了一筷子草头圈子,吃得满嘴油之后道,“我说,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谈个恋爱嘛,有那么纠结吗?”
潘毅骏道,“我跟他不一样,我也想啊,但是没遇上啊,哪儿像你?”
陈鸣比他们都大些,跟女朋友已经买了房子同居在一起了,就等着女朋友硕士毕业之后,两个人领证结婚。
许晏清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我家里的事情你又不是不晓得。”
陈鸣望向他,便道,“你先得在经济上独立,然后才有可能自己做选择。”
许晏清喝水的手停顿了一下,问他,“怎么说?”
陈鸣道,“刚一开始我家里也不同意,觉得我俩年纪差别大,她又是农村的,总之各种借口,后来我不管,直接搬了出来,现在房子首付也付了,虽然我一个人还贷款,压力大了一些,但是她每个月打工的钱也用来补贴我们日常支出了,生活虽然苦,但是我们精神上独立了,也不受家里的牵制了,反正他们爱说就去说,又怎么样呢?只要我们坚持,不就看到希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