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懋琮一听F区,立刻想起那份干部来信处置情况说明,还有那个举报信满天飞的副区长葛东,于是略微皱起了眉头,反倒是更安静地听着。
邹昕道,“上次我们也弄了个考察团,金国华帮忙联系的,专门去了你们F区考察,回来以后领导就说要借鉴学习。但是那天晚上吃饭,金国华就说,好像你们F区那个常务副区长葛东,因为推进改革,得罪了不少人。我们领导知道我们关系好,让我过来帮着打个招呼,也帮他牵个线,今天这顿饭就是他安排的。”
绕了一大圈,叶懋琮也听明白了,就是金国华托邹昕来给F区的葛东打招呼。
这个圈子委实绕得有些远了。
不过也理解,金国华就是个财神爷。
国内500强也是榜上有名,他在海外还有公司,整个商业板块很庞大。
然而这背后,却并不见得有多光彩。
最先起家的时候,就是通过国企转制那一波造神运动起来的。
但有钱就是大爷,地方政府在落实经济指标的时候,有时候并不在意第一桶金干不干净,而在乎的是,能实实在在为当地政府带来几桶金。
叶懋琮心里倒是想说,你金国华来找我打招呼,从楚岭绕过来,是不是找错人了?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叶家的风声?
而金国华是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苏家来打的招呼?
如果代表苏家,那大可不必舍近求远,是苏家欲盖弥彰,还是只是金国华自己的路数?
毕竟,苏博徒和他爷爷叶儒平认识多少年了?
两家走得不近,什么原因,彼此都清楚的。
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邹昕又道,“之前听金总说,他还叫了两个人,一个姓许,说跟你应该认识,但好像还没来,还有一个是市里的谁,我忘了。”
叶懋琮捏着眉心,都快被他气笑了,直接端着杯子道,“行了,我敬你。”
邹昕一脸无辜道,“我就是个递话的。”
叶懋琮了解邹昕,一直是个兢兢业业工作的老好人,这次肯定也是因为受领导之托,所以也不跟他计较了。
当金国华端着杯子过来的时候,他也倒了半杯酒站了起来,态度挺温和。
酒过三巡,金国华二次过来敬酒,的确提到了葛东。
叶懋琮心里自有计较,表面上却道,“我刚来,很多情况还不清楚,我回去了解一下。”
金国华于是端着杯子,凑在叶懋琮耳朵边道,“苏大人很看中这位葛区长,还请叶部长多关照。”
叶懋琮想,苏博徒看中葛东,那也该苏博徒请苏柳梅或者苏家别的人亲自来打招呼。
金国华敢说这种话,难道就打定了主意他会信么?
然而,也是由此,更证明了金国华在苏韩两家的势力里介入的很深,倒也不得不防。
夏瑾娴在叶懋琮应酬期间发来消息道,“所托之事成效显着,另有好事发生,想要酬谢,叶部长给机会吗?”
叶懋琮看到这条消息,倒是将纷繁复杂的这些人际关系扫到了一边,回复道:今夜急需一位稳重可靠的代驾,不知几点能到?
夏瑾娴回复道:叶先生,您的订单已由代驾师傅夏瑾娴接单,请确认您的定位准确,并发送接驾地址。
叶懋琮笑,发了停车场的位置过去。
邹昕问他,“叶部长,怎么笑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
叶懋琮却道,“推销。”
金国华凑过来道,“叶部长,我再敬您一杯,今天晚上只求您尽兴,我这边帮领导都安排好了驾驶员回去。”
叶懋琮摆了摆手道,“有人来接,不必麻烦了。”
见叶懋琮拒绝,金国华问,“是今晚有什么安排不周到的?”
叶懋琮道,“还有点私事,下次有机会,再去拜访。”
往往这种没有时限的下次,一般就没有下次了。
金国华看看邹昕,邹昕于是站起来,拉着叶懋琮道,“老叶,给点面子嘛,一会儿我叫了老沈,还有得胜也在沪市,我让一起来了。”
叶懋琮挑了挑眉,单手插在口袋里,端着酒杯看向邹昕,最后摇了摇头道,“你这家伙,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邹昕喝得也有些上头,抓着他的胳膊问,“咋样?”
叶懋琮无奈道,“还是这么热情。”
除了热情,叶懋琮想到的其他词,都不是什么好词。
许晏清本来就到得晚,他之前有一场商务宴请。
刚要进车库,就看到餐厅楼下大厅里,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金国华打电话来催了,问他,“许区,在哪儿呢?叶部长马上要走了,你还不来敬一杯?”
许晏清和叶懋琮两个人平级,叶懋琮背景深厚,两个人只是闻名,未曾深交过,要说帮什么忙的,举手之劳可以,再深的,就谈不上了。
但叶懋琮是分管干部的副部长,又是他亲眼见过,搂着夏瑾娴的人。
叶懋琮在楼上,夏瑾娴在楼下。
如此凑巧,此刻夏瑾娴明显是有约而来,还能约了谁?
许晏清仿佛被什么咒术定住了。
叶懋琮要走,夏瑾娴已来,他想骗自己都不能够。
他对金国华道,“抱歉,临时有点事,可能过不去了。”
金国华道,“许区,你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许晏清道,“下次我请。”
又是下次!
金国华喝多了,江湖气就上来了,他颇有些生气道,“许晏清,你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许晏清问,“嘉百乐的项目,你不是想要继续保留20%的开发权?”
利益当前,金国华倒是换了口气,笑道,“许区,你事忙,这样,下次我来牵线,单独请你和叶部长,如何?”
许晏清心想,你也未必请得到叶懋琮,今天也不知是借着谁的名义请到的。
嘴上却客气道,“好的,感谢金总费心,我们下个月,找个时间。”
挂了金国华的电话,许晏清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步入一楼大厅。
夏瑾娴坐在大厅沙发上,等着叶懋琮下来。
许晏清直接坐在了她对面,问,“等叶懋琮?”
这熟悉的声音让夏瑾娴心中一悸,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不可置信。
许晏清道,“小娴,虽然我没有资格,但是叶懋琮更不合适,你不是……”已婚的吗?
这句话太过难堪,许晏清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瑾娴只是片刻就明白了他想说的,他是怕说出来,自己这种婚内出轨的行为,会让自己颜面尽失。
上次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他问过的,当时她没有反驳,好像还应了一声。
所以,他在意。
是啊,怎么可能不在意。
可在意,又如何?
许晏清的左手很干净,曾经她看到过的,在一次她的理智脱缰,任由自己放肆地追去北京的时候。
在他的公寓楼下。
韩韵拉着他的手,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铂金的戒指。
韩韵的左手上,有同样款式的一枚。
韩韵最喜欢做这种宣誓主权的事情了。
夏瑾娴心里酸酸的。
面对许晏清,她永远做不到坦然。
于是,这么多年明明已经修炼得处变不惊,却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破功。
她道,“没办法呀,叶部长官大。”
许晏清被她这么牙尖嘴利地刺了一下,却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他道,“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下成豪部长,他是我们区里分管组织的部长。”
夏瑾娴却道,“不用了,成部长官太大,我配不上。”
许晏清简直要被她这番逻辑气笑了,他道,“那叶懋琮官不是更大么?”
夏瑾娴道,“我这是未雨绸缪。”
许晏清觉得自己后槽牙有些痒。
他直接坐在了她身边,夏瑾娴闻到他熟悉的气息,忍下内心的冲动,退开去了另一边沙发。
许晏清扑了个空,继而无奈,又道,“小娴,叶懋琮虽然离婚了,但是他跟他前妻从来没断过。”
夏瑾娴眨了眨眼,故意道,“没事,你就当我是个第三者。”
许晏清无语了,也知道她这么坦白说出这种话,就是拿来刺激他的。
虽然他没有立场劝她,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进去,他很认真道,“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叶懋琮背景真的很复杂。”
夏瑾娴问,“能比你家更复杂吗?”
许晏清很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道,“是。恐怕那些桥段,会再次上演。”
夏瑾娴撩了撩她的长发道,“没事,已经经历过了,我有准备。”
许晏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夏瑾娴想,当年都是自己自愿的,他又何必道歉。
时至今日,如果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她也会奋不顾身,毫不犹豫就扑过去。
想到这里,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问,“韩韵要是知道你今天同我说了话,只怕那些桥段上演得更早吧?”
许晏清看着她,又将目光移向了另一边。
他的反应,足够让夏瑾娴死心。
他还已婚。
所以不想面对他,不是自己的,说再多都是徒劳。
正打算起身上去找叶懋琮,电话就响了。
叶懋琮打电话来道,“后面还有点事,你到了吗?”
迎着许晏清的目光,夏瑾娴对叶懋琮道,“没有,我刚刚出门。”
叶懋琮道,“那你看,还过来吗?”
听这话,就知道他今晚会很晚,不希望她过来的意思了。
夏瑾娴道,“那我不过去了,先回去了,你自己少喝一点。”
叶懋琮应了,夏瑾娴挂了电话,正准备走,许晏清拉住了她。
夏瑾娴看向他,许晏清道,“太晚了,我送你。”
没有更多的说教,夏瑾娴婉拒道,“不必了,我打算走回去。”
许晏清于是松了手,夏瑾娴出了餐厅正门就准备打车。
许晏清的车缓缓开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放下车窗。
也不说话,只是等着她。
还能说什么呢?
就像多年前一样,只要她想,他随时都在。
她凑过去,问车里的许晏清,“韩韵没有意见吗?”
许晏清不回答,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夏瑾娴在手机软件上选择了取消订单,然后二话不说,上了许晏清的车。
许晏清开车,穿过重重夜色。
彼此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两个人隔了这么多年,明明有万语千言,但都鲠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更生怕破坏这难得和谐的氛围,谁也不说话,只是沉沦在,有彼此气息的空气里。
开车,在世纪大道上。
他问,“住哪里?”
夏瑾娴报了地址,又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许晏清却说,“我不敢知道。”
不敢知道。
呵,她也一样啊。
不敢问他好不好。
不敢问他有没有放下自己。
但看今天,他们彼此的不敢,让她心碎。
车开到夏瑾娴租住的小区楼下,他缓缓将车停稳。
她坐在车里,对许晏清道,“许区,感谢今晚相送,麻烦了。”
这生疏的语气表明了不想与他有关的态度。
许晏清没有说话,单手撑着方向盘,左手按了解锁键。
夏瑾娴被下了这番逐客令,虽然难堪,倒也在意料之中。
下了车,恰巧谭青回来了。
她看到夏瑾娴从一辆奔驰车上下来,透过车灯,反而看不清车上的人。
谭青笑问,“哪位护花使者啊?”
夏瑾娴连头都不回,直接进了门厅。
谭青跟了进来,看到车启动,有心探究,被夏瑾娴一把抓住了胳膊道,“不该问的别问。”
谭青跟前跟后问了半天,夏瑾娴只吐出一句,“前男友。”
谭青瞪着铜铃大眼问,“那个,那个,你念念不忘那个?”
夏瑾娴嗯了一声,伸手转过她的脑袋,按了电梯,对她道,“不过我打算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谭青呵呵一笑道,“我信了。”
夏瑾娴挑眉问她,“怎么?换个背景更硬,官更大,对我更好的,不行么?”
谭青望着电梯层数一层层往上跳,抖着腿道,“说得跟真的似的,你倒是先走一个我看看,别跟我似的,都老大不小了还死在那个家伙手里。你要真打算开始新生活,还让他送你到这里楼下?”
夏瑾娴道,“那是他自己送我的,跟我没关系。”
谭青嘟哝了一句道,“我信你。”
夏瑾娴耸了耸肩道,“爱信不信。”
谭青嘿嘿一笑,啧啧了一声道,“小娴,你当我不知道呢,如果他现在跟你说复合,你撒丫子跑得飞快,你信不信?”
信。
信你个大头鬼。
他已婚!
到了住的楼层,电梯门一开,夏瑾娴走到门前,按了指纹,进了门,转身推了一把在换鞋的谭青,关门进去了。
被推在外面的谭青一脸懵逼,继而狂笑,开了门对夏瑾娴道,“你这人越活越回去了,谁惯的你?你前男友吗?”
夏瑾娴一个白眼送给了她。
不过,她今天去找叶懋琮,纯粹是表达感谢的。
谢礼是一块表,她当年从瑞士带回来的,手工表,不是什么知名品牌,所以价格不贵,但是工艺不错。
送名表那是贿赂,送手工表那是心意。
因为今天上午,刚过了元旦的第一次主席办公会上,按照周政的示意,朱文浩亲自操作,拿出了两个科级岗位进行民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