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博在年前最后一天,被打发去了侨联,简直是毫无预兆。
显然,周政早就不满傅子博很久了,这次的发配看来是酝酿已久。
傅子博得到消息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脸色都是灰的。
听刘心凌说,傅子博元旦的时候还去周政家里负荆请罪了。
当然,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周政的网开一面,元旦过后上班第一天都没看到人,但工位上的东西却都搬空了。
领导的心眼都是很小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傅子博最终为自己的贪心付出了代价,也为旁人敲响了警钟。
其实傅子博真的没有明白,职场上,尤其是体制内,能决定自己去留的,从不是别的部门的主官,而永远只是自己顶头上的那一位。
谁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科长,去开罪一位政协主席?
别人说一两句好话,不过是奉承,傅子博其实并没有很过硬的靠山。
因此能决定他去留的,从来都只是周政。
可惜,他太急躁了,鼠目寸光。
如此一来,本来联络科就有个副科长的位置,这下,秘书科科长的位置也空了出来。
周政在新年第一周,就把这两个岗位推了出来,说是公开竞争,但周政在全体会议上,特地关照夏瑾娴和朱佳佳这段时间要谨慎一些。
这态度如果还看不懂,那就是傻了。
不过的确也有傻子,比如:夏锦绣。
反正知道岗位被推出来之后,夏锦绣就枉费心机地瞎表现,反而更显得幼稚可笑。
夏瑾娴知道自己是有黑历史的人,能不能过这道坎那未必,但朱佳佳却是不受影响的。
也是因为有叶懋琮的帮助,才让这件事这么快就被推动了起来,看来周政的确有事要请叶懋琮办。
领导们之间的利益交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夏瑾娴也不去探究。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那就得装聋作哑。
民主推荐这天,夏瑾娴就接到了叶懋琮的电话,他道,“有好事也不说,看来我还要加把劲。”
夏瑾娴道,“都没有落定呢,随时都有变数。”
叶懋琮显然是忙里偷闲,刚说了几句就有人来敲门,夏瑾娴听到他说了声请进。
夏瑾娴道,“有些情况等部长有空了再汇报吧,你先忙。”
叶懋琮匆忙道,“过几天会空些,让我为你庆祝,如何?”
夏瑾娴说,“等流程走完,我主动报告,行了吧?”
叶懋琮笑着挂了电话。
然而等了快半个月都没等来夏瑾娴的消息,倒是周政这天给叶懋琮发来一条消息道:小朱的确不错,我已安排她作为张蓓副主席秘书。
他于是回复了谢谢,但打电话给夏瑾娴,却被匆忙挂断了。
叶懋琮心生疑惑,发了个消息问她怎么了,过了许久都没有回复。
夏瑾娴这会儿在鲁名威办公室。
因为吴汀韬的关系,周政在考察了一番之后,也是下定决心要提拔她。
可是就在推荐的过程当中,直接一封举报信写到了区公务员局和区委组织部。
举报信的内容很清楚,也是盖棺定论的。
当年夏瑾娴被发配去档案局之后,因为遗失过保密文件,被记过处分。
虽然如今处分已经撤销了许多年,但毕竟是一个污点。
夏瑾娴其实心里很清楚,当她被朱文浩和公务员局公务员管理处叫去谈话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自己这次提任恐怕是落空了。
夏锦绣在夏瑾娴谈话回来的时候,特地在办公室里道,“有些人真不要脸呢,这下面子里子都没了,真好。”
朱佳佳的程序已经走完了,听到了这番话,气得就要去跟夏锦绣理论,却被夏瑾娴拉住了。
她抓着朱佳佳的胳膊摇头,朱佳佳气愤不过,直接跑了出去。
夏瑾娴被鲁名威叫了进去,鲁名威等她坐下,看着她就是叹气,问她,“是继续在这里,还是出去再找个出路?恐怕你以后提任都会受影响。”
夏瑾娴倒也没有那么失落,很平静道,“我知道。”
鲁名威道,“或者找个国企去,多赚点钱也行啊。”
夏瑾娴道,“我去国企也做不到中层,没有必要。您和几位领导都很关照我,这件事情怪我没有提前报告。”
鲁名威见她说的真诚,摆了摆手道,“我们也没想到,毕竟处分都撤销这么多年了,也不应该影响你提拔程序,但是毕竟有信——”
是啊,如果周政力主要提拔她,就算有信又怎么样呢?
周政决定终止这个程序,不光是因为这封信,恐怕还有刘心凌和夏锦绣背后找人打招呼的原因。
周政又想做好人,又不想得罪人,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夏瑾娴想着当年被发配档案局,一个人对着成山的档案,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愿意搭理的凄凉境况。
如今至少身边还有朋友,已经算是很好的境遇了。
她对鲁名威道,“主席,没关系的,我也不在意这些,反正工作我还是会做好的。”
知道鲁名威比周政还没有担当,也不会为自己人争取,所以她也只是拿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
从鲁名威办公室出来,才看到叶懋琮发来的消息,然而今天她没有心情。
其实面对叶懋琮,她还是有顾忌的。
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总要打个腹稿。
也总是他说得多,她听得多。
她握着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机扔一边,开始写年终总结,顺便打请假条。
这个时候如果请个一周的假,相信周政和鲁名威都不会不同意的。
朱佳佳这会儿回来了,在她桌上放了一个袋子。
夏瑾娴挑了挑眉,打开一看是一盒coVA的蛋糕。
于是也不客气,拆了叉子就啃了一口。
朱佳佳喝着热巧克力,发消息问:心情好点没有?
夏瑾娴回复道:本来也没事。
朱佳佳回复了一个狐疑的表情,显然不相信她会真的没事。
夏瑾娴回复了一个敲着木鱼的表情道:淡定。
被社会毒打多了,这种事情,不过小场面而已。
朱佳佳不经世事,所以在意这些职级职务什么的。
但其实,提个科长又怎么样呢?在政协这样的地方,其实一眼就能望到头了。
没有人看重提拔,也只能在这个地方退休,提不提的,不过是退休后的几百块钱,又多到哪儿去了?
叶懋琮的电话锲而不舍地打进来,夏瑾娴无奈,把请假条和总结打印了出来,去交给鲁名威和朱文浩。
然后拿着电话,走到楼梯间里去回叶懋琮的电话。
叶懋琮刚一接通就问,“怎么出事了也不告诉我?”
夏瑾娴道,“小事。”
叶懋琮道,“这怎么是小事呢?提一级不好吗?全市来看,你这个年纪的正处都有了。”
夏瑾娴道,“我又不在意这些。”
叶懋琮却道,“要在意,我去找成豪。”
夏瑾娴刚想说不要,叶懋琮就挂了电话,再打就打不通了。
夏瑾娴握着手机想了许久,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叶部长不愧是世家出身,含着金汤勺长大,哪儿有他定下的事情可以被拒绝的道理?
他更不会顾忌在意许多,从他的经历过往就可以看出,即使他一时隐忍,也必是为日后狂风暴雨般打击敌人做准备的。
叶懋琮的电话没打通,吴汀韬的电话倒是来了。
吴汀韬问,“听周主席说,你最近心情不佳?”
夏瑾娴于是明白吴汀韬知道了,她问,“吴伯伯,是您告诉叶部长的?”
吴汀韬道,“没有。”
夏瑾娴一时不知,叶懋琮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但很显然,他非常不高兴。
夏瑾娴于是请吴汀韬去说服叶懋琮,她并不在意职级这些,更不想生事。
吴汀韬听完,却道,“小娴,懋琮愿意帮你,那是他的事,你没必要拒绝。”
夏瑾娴道,“可是我不愿意。”
吴汀韬道,“既然他想帮你,你就该欣然接受他的这番心意,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是坏事。”
吴汀韬和叶懋琮都是强势的人,夏瑾娴知道无法说服他,便道,“吴伯伯,那么拜托你一件事吧,我想换个边远的部门,这件事我想叶部长或您都可以帮忙的吧?”
吴汀韬问,“真的想闲云野鹤?去边缘部门,这辈子也没有出路了。”
夏瑾娴道,“我本来也不追求出路啊,现在这样平平淡淡,我觉得很好。”
吴汀韬想了想道,“好,这件事情,我来安排。”
夏瑾娴道了谢,又请吴汀韬去说服叶懋琮。
八年前的那一场,让她深切认识到了什么是人言可畏,哪怕如今她早就已经看淡,却也不想让叶懋琮也参与进来。
她扪心自问,并未做好与叶懋琮共度一生的准备。
越成熟,内心的顾虑就越多,想得也越复杂。
她仍是怀念最初,与许晏清的那段纯粹。
叶懋琮过了两个小时后给她打电话道,“我听吴伯伯说你不想我出面?为什么?”
夏瑾娴握着手机,正是下班的路途上,冬天了,街上的人三三两两。
她望着火红的云霞,呼出了白色的水汽,对叶懋琮道,“我不想惹麻烦。”
叶懋琮道,“小娴,你不想惹麻烦,麻烦不是来惹你了吗?我刚刚让成豪找你们区公务员局调材料了——”
夏瑾娴打断他道,“不要,别看。”
叶懋琮顿时有些明白了,他问,“是跟你那位前任有关?他到底是谁?”
夏瑾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问,“不能让过去的就过去吗?”
叶懋琮强硬道,“可是这段过去在折磨你。”
夏瑾娴反问,“难道你没有过去吗?”
叶懋琮被她堵到语塞。
他缓和了语气道,“小娴,我对你很坦白,你有什么也应该告诉我。”
夏瑾娴道,“我说了我不想追究。”
叶懋琮劝说道,“这不是追不追究的问题,你一直逃避,难道解决问题了吗?”
夏瑾娴知道今天是说服不了他了,她道,“叶部长,我想这是我的私事。”
叶懋琮还想说什么,夏瑾娴已经挂了电话了。
想不到看着温婉的夏瑾娴还有这一面,成豪回了电话过来,叶懋琮揉了揉眉心,接了电话。
成豪道,“我问了一下,是被人写了举报信,几件事情,包括遗失保密材料被处分,行贿,以及当年她和——嗯,和一个人有权色交易。”
叶懋琮问,“谁?”
成豪看着许晏清的名字,觉得不好说出来,他道,“以前区里的一个人,后来调走了。”
叶懋琮皱着眉问,“难道查实了?”
成豪道,“倒也没有,只有遗失保密文件是确定的,档案里有档案局当时给的处分材料,找她谈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承认了,谈话记录和签字都有。”
想不到夏瑾娴过去还发生过这种事,他长叹了一口气,问成豪,“是怎么会遗失的?”
成豪翻着档案,倒是觉得奇怪,“也没说是什么文件,看会议记录说是机密文件,但是照例这种应该附有附件的,可是没有,这样,我再去档案局翻翻相关文件,问一下当事人吧。”
叶懋琮想着刚才夏瑾娴的态度,对成豪道,“算了,不用了,我朋友问有没有机会让她调整一下岗位?”
成豪坦率道,“叶部长,政协算是闲差里最体面的了,不然能去哪儿?”
倒也是,出不了头,也出不了错。
成豪道,“估计是挡了谁的道了,工作能力从档案局的材料来看,也比较一般,但领导你开口,我肯定尽力安排。”
叶懋琮于是说要再问一下,成豪便道,“我等您吩咐。”
挂了成豪的电话,又给吴汀韬打了个电话问,“你知道她前男友的事情吗?”
吴汀韬知道叶懋琮对夏瑾娴认真了,他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但作为一个更成熟年长的男人,他劝叶懋琮,“过去的事情最好不要问,免得彼此心里存着疙瘩。”
叶懋琮的确心里存了疙瘩了。
他这些年纵横官场,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都不需要了解细节,就可以初步推断夏瑾娴的那位前男友,才是她后来这些罪名的根源。
她不愿意提这个人的名字,她也不想翻起那些旧账。
因为她很在意。
叶懋琮在办公室坐了很久,一直到晚上八点,灯都没熄。
办公室负责跟着他的小科员以为他走了,要进来帮他关灯,看到他坐在位置上沉着脸,吓了一跳。
叶懋琮看了看外间的天色,拿了文件包和车钥匙下楼。
一路开到夏瑾娴家楼下。
夏瑾娴这几天心情不佳,下了班就爱外出闲逛。
叶懋琮看楼上灯亮着,以为她在家,按了门铃却是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记错了,他问是不是夏瑾娴的家,对方说是的,是室友。
叶懋琮这才发现,自己对夏瑾娴知之甚少,她的过往和如今,他都不知晓,而她也不主动说。
回到车上等着,叶懋琮给吴汀韬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