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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流云散 > 第277章 花萼楼前雨露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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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他掀下自己脸上的绢帕,“怎么是你?”

“少主,奴有不得已的苦衷。”那阿妍楚楚可怜一身漆黑地倒在地上,在她身边滚动着几粒拇指大的珍珠。那少爷便是用这些价值不菲的珍珠将她放倒的。夫人说他武功尽失,不过是骗人的鬼话。今夜怕是要栽他手里了。

“听说咱们府上闹鬼,果然,闹的还是美人儿鬼。”傅流云拾起地上的珍珠,在手上滚动着玩儿,“阿九,把人带来,我有话要问。”

“少主,她……她毕竟是夫人房里的丫头,夫人要是问起来……”阿九难堪地望着他。

“带来,哪那么多废话?”说罢他轻飘飘地离去,末了还添上一句,“别忘了知会家主一声。”

阿九将那黑衣女人扔在他家少主面前,傅流云正揽镜检视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脸上的小红点儿正慢慢消褪,阿紫打来清水侍候他洗漱,手握玉梳梳理着他一头雪白若云的长发。案上锦匣中放着那支乌木簪,玉莲花碎若琉璃。

“阿九,你好好审审她。”他拿起匣子里的簪子,看着那上面修补过的裂隙,心中并不痛快。

“少主,她……她死了。”阿九惊慌失措地看着那姑娘嘴角流下一抹鲜艳的血,灯光之下诡谲异常。

傅流云皱了皱眉,摆了摆手,“送去红叶轩。”

“要是夫人问起……”阿九一脸忧虑。

“照实了说。”他看着手中的发簪,心思全不在焉。

“您还是看看她吧!”阿九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傅流云拈着手中的簪子,拨弄开那女人的衣衫,已经死翘翘的了。

不知服了什么厉害的毒药,心脉尽碎。

他蹲在地上看着那女人,头痛欲裂。

这丫头为何会出现在朗月楼前?府上频繁发生那些诡异的事情,那老头却又装聋作哑。

“少主,您快去看看,外面闹起来了,红叶轩来人说,小少爷不在房里,现四处寻人。”阿碧闯了进来,慌乱不已。

“你说什么?阿影不见了?给我找,派人出去找!”他一抹流云一般快速飘出流云阁,傅影深于他而言,是割不断的血脉之亲,他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份世间难得的兄弟之情。

众人提着灯笼,寻遍了偌大的平阳坞,并不见那孩子的踪影。

萧红衣伤痛欲绝地坐在红叶轩内,她所做的一切可不正是为了那孩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又有何意义?

那白衣少年站在月色灯光之中,缥缈得像一缕烟。

“到底发生了何事?”傅叶鸣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萧红衣默不作声,只是倚在案前独自垂泪,面色哀戚。

“阿甲,速速加派人手,府内外四周,各街道,护城河,派人去找。”傅家主看了那女人一眼,“阿影素日虽顽皮刁憨,每日却也晨昏定省不曾懈怠,今日晚饭前还在花园湖边见了那孩子。都出去,我有话同夫人讲。”

傅流云退出红叶轩内堂,站在院中水榭亭边,到花丛中一团黑影。

“出来吧!”傅流云悬空坐在水榭栏杆之上,晃动着双脚。脚下波光潋滟,月色倒映在湖水之中,水汽氤氲。

一青衣小丫鬟从花丛里爬了出来,发饰凌乱,狼狈不堪。

“少……少主!”小丫鬟仓皇爬了出来,跪倒在水榭长廊之中。

“阿若,对吧,大家都在找小少爷,你为何一个人躲在花丛之中?”傅流云摇着手中的发簪,望着天上的月亮,若有所思,“看来,你是知道那小子去了哪了。”

“小少爷跑了出去,奴本来跟在他身后,可他死活不让,奴就……”唤作阿若的小丫头伏地不起。

“无缘无故的,他跑出去做甚?”他靠在栏柱之上,满脸月光。

“……”小丫头趴在地上战栗不已。

“不说,就是知道,隐瞒不报,小少爷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死十次都难辞其咎。”傅流云漫声道,他没有吓唬她,每一句都是大实话。

“小少爷他……他看到了……”阿若一身青衣伏在地上颤栗不已。

“看到了什么?”傅流云心下一沉,难道他……脑海中浮现那女人妖姬一般坐在他身上的画面……

“看到……看夫人和少主……”小丫鬟不敢直视他。

“我不过是离家太久,挂念家里的饭菜香,夫人亲自煲了一锅汤请我品尝,仅此而已。如此温馨,如此感人,如此母慈子孝……咳咳……”再说下去他自己都要感动了。“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东大街去了……”女孩颤声道。“少主……”再抬头时,人已不见了踪迹。那样一个风光霁月丰神俊朗的少主,竟然和当家主母纠缠不休。唉,真是……真是人神共愤啊!

九州城最热闹繁华的东大街,吃喝玩乐一条街,花萼楼是这繁华大街之上最繁华的所在。方去方回,傅流云站在楼下,看着挂满红绸花灯的花萼楼,华灯璀璨,红绸千万。一轮孤月挂在天穹,楼顶飞檐翘角处,一个紫衣少年软绵绵地挂在那里。月光如雪,照耀着那落寞伤心的少年,他竟抱着酒坛,倚在楼顶,狂喝滥饮。

“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还敢爬那么高,不怕掉下去把屁股摔成两瓣?”傅流云纵身一跃腾空上了顶楼,如一只巨大的白色飞鸟,翩然落在那少年跟前。他一把夺过那小子手上的酒坛,反手给了他一拳,一屁股坐在楼顶。头顶明月高悬,光辉灿烂。

此刻,年方十岁的平阳坞小少爷傅影深,正端坐在花萼楼的楼顶,就像五年前十三岁的傅流云站在明月之下,一袭白衣红裳,笛声响起之时,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那吹着玉笛的少爷眼角红色的疤痕映着朗朗月色,诡谲又璀璨。

“哥是阿影心目中最伟大的少年英雄,是这九州城中万千少女心中最明亮的一道光。可是,可是,哥又为什么做出那种让人伤心欲绝的事?”傅影深醉得像一只猫儿似的,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他拔出腰间短剑,寒光如雪,锋利无边。

傅流云怀抱酒坛,看着胸口利剑泛着霜雪般的月光。目光虽岑静无言,内心却如刀绞一般。他从未想过这种场景,兄弟执剑相向。他抱着那微冷的酒坛,仰头大口地喝着那冰冷却极烈的酒。

“为什么?”傅影深泪流满面,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阿娘对自己的态度除了严苛再无其他,她不止一次地拿他和他比。无论书法还是剑术,他都比不上他。他是除阿爹以外第一个将烈阳掌练到第九重的人。他大概也是唯一个创立一套剑法只为搏美人一笑之人。阿爷曾训斥他离经叛道,却又将一身武学尽数传给他。阿爷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够离经叛道的。

“她是我阿娘!你这混蛋!”傅影深怒不可遏,手中短剑倏忽之间已至他胸前,刃入血肉的那一刹那间,他的一颗心早已被践踏得血肉模糊。红帐飘摇的红叶轩,红烛摇曳的幽凉夜,阿娘的柔媚尽显眼底。他猛地将剑收回,那雪白的衣襟已被鲜血染红。

“阿影,你误会了。”他看着那少年,眼里的痛苦如风掠过,胸口一片嫣红。他闭上了嘴,再不说一个字,他自然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

“你不承认?”傅影深一手揪住他的衣襟,眼里的恨意如潮水将他淹没。

“阿影,有些事情眼见未必属实。”他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有口难辩。

“好一个眼见未必属实。”傅影深冷冷地松开他,手握住那把短剑,剑柄上刻着一个端正的“绾”字。他扬起那满是鲜血的短剑拉起衣角一剑下去哧啦一声衣袍应声而落。

“阿影!”傅流云捂着胸口血流不止的伤,望着那张俊朗稚气的脸,无比心疼。为什么要把那些龌龊之事牵扯到一个孩子身上?是自己太……轻浮。真是报应不爽!

“傅流云!你救过的命,我还给你!我不欠你……”说罢将手中沾染着鲜血的短剑朝自己胸口刺去!

“阿影!”傅流云迅疾夺下他手中短剑,所幸伤口不深,他一把抱住那浑身是血的孩子,指动如飞封住他心口数处大穴,“你为何要如此?”

“我死了,你……你心中可会有一丝内疚?”傅影深倒在他怀里,“是阿娘……不好,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影……”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锦盒,已被鲜血浸染,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雪上一枝春……”

“你这是做什么?”傅流云看着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哥……哥……我相信你……我只是不敢相信她……她会如此……你不要怪她……”那少年虚弱地抬起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已经看不清楚了,哥的脸……”

“你这是闹哪样啊?”傅流云看着那少年那双好看的眼睛,疑惑,不解。

傅影深不答话,只是靠在他的怀里,幽幽地叹息着,“小时候,哥哥总是背着我在咱家到处乱跑,湖边,花园,爬树,攀墙。真是怀念啊!虽然我心里知道,哥哥是讨厌我的,哥哥一直认为是我阿娘的缘故,你才没了阿娘的。阿娘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什么为了我偏偏要做那些事?”他仰起脸来,往他怀里蹭了蹭,“夏天的时候,我们睡在楼顶上,天上的星星像萤火虫一样。阿七把她藏的好酒都搬出来给我们喝,用冰镇着,凉凉的。哥,我想她了。”

“我也想她。我已经派人去寻她了。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傅流云将他抱起,“走,咱们回家。下次要寻死,可别爬那么高。”说罢抱着他一跃飞下那高楼,“你为何非得跑这花萼楼来?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实在有辱斯文。”

楼顶飞下两个浑身血迹斑斓的少年,直把那些进出花萼楼的好色之徒吓得屁滚尿流。

晴川跟着楼里的姑娘跑了出来,看到傅流云抱着那傅影深一身是血地打她面前走过。“阿绾,这是怎么啦?”

傅流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阿影受了点伤,小伤,无碍,不劳晴川姑娘担忧。”他低头看了怀中的少年一眼,“皮肉之伤,不打紧的。哥带你回家。”

“哥,哥,我不想回家。哥曾答应等阿影长大要带阿影逛……逛青楼的。”傅影深哀叹道。

“放屁!你才十岁,逛什么青楼?等你长大了再说。”傅流云抱着他大步流星离开那晴川的视线。

“那要等多久?”傅影深搂抱着他的细腰。

“至少得等到……十三岁再说。”傅流云笑道。

“我等不到十三岁了……”傅影深紧靠在他怀中,笑得哀伤不已。

“说什么呢?回家,上点药,睡一觉,万事大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头顶明月当天,月华如水洒落。

回到平阳坞,他抱着那少年进了流云阁,将人轻放在自己床榻之上。

“少主,您回来了。”阿九满头大汗闯了进来,拿起桌上的茶便狂灌下肚,“没找着小少爷……”看到锦帐下脸色惨白的傅影深,他吓了一大跳,“小少爷,这是怎么啦?”

傅影深的脸色苍白如纸,铁青若冰,毫无血色可言,阴沉冷峻,令人不寒而栗。双唇也失去了原本红润之色,变得黯淡无光,像是枯萎凋零的花瓣。嘴角挂着一缕黯黑的血迹,这血迹顺着下巴流淌而下。

“你吃了什么?”傅流云握着他的手腕,探查着他的脉息,“你到底吃了什么?你这小子!”

“少……少主,夫人来了。”阿九忙退至一边,萧红衣风一样闯了进来。

“阿影,阿影!”萧红衣一把将那少年搂在怀里,在他身上搜索着,“你疯了吗?解药呢?解药在哪了?”萧红衣抱着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眼泪涓涓而下。打开锦盒将里面黑色的药丸送入他唇间。

傅流云颤抖着递过一杯茶,萧红衣看着那少年服下药丸,一把抱起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傅流云,我警告你,离他远一点儿!”那女人如一抹红色流云,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