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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周深吸了一口气,撩开衣摆,缓缓地跪了下来。

苍鸿已对他要说什么有所察觉般,面色更差了几分。

“掌门……”唐周从怀中取出已经碎裂的法环,放在手心,递上前去。

而这个伸手的动作,也叫苍鸿看清了他仍留着血痂的手腕。

苍鸿猛地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臂,将那只受伤的手腕扯到了跟前。

“你!”哪怕已经看清了上面伤口确实是法环造成,而不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妖物,不小心损毁了法环后留下的伤痕,他仍是不敢置信。

掌门法环与降妖堂的锁链互为感应,唐周下山的这段时日镇妖链频繁震动,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唐周哪怕是对旁人动了情,也不可能深得一下便让他破了道心,让那份感情强行冲破法环约束的程度。

只是他毕竟是一派掌门,很快便想到了这个弟子在继承者仪式前的犹豫。

他沉着脸问道:“你可是早就动了情?”

唐周垂下眼睫,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心中知道,会造成如今的局面,都是自己明明已经察觉到对方多病的不同,却不自量力地压抑着这份情愫,接下了掌门继任者之位。

凌霄派是不禁婚嫁,也没有弟子不能动情的规矩,但那仅限于寻常弟子。

对掌门及掌门继任者,凌霄派的门规十分严苛,并不是说一旦动情了,便可随意辞去这层身份,否则又要如何去约束门下弟子?

苍鸿怒极地一掌拍向身侧的实木桌,巨大的声响叫外头的弟子不由面面相觑,却不敢随意打探。

而屋里的唐周只是挺直着腰背,垂敛下眼睫,默不作声地承受着苍鸿的怒意。

“你可知道这掌门继任者应守的门规?”苍鸿发作过后,仍是满脸怒容,却是重新坐了下来,横眉竖眼地瞪着跟前跪着的得意弟子。

“一派之掌者,需明了世间万物皆是虚空,即不受红尘所扰,必当心无旁骛、断情绝爱。”唐周声音低沉地缓缓道:“若掌门及继任者违反门规,犯下情戒,轻则受鞭笞之刑直至悔改,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苍鸿盯着他,沉声道:“当年你师父信誓旦旦地同我说,你乃天选之人,日后定为凌霄派栋梁。这些年,你也从未让我们失望过,没想到今日竟也犯下这等大错。”

他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唐周这个天赋卓绝的弟子,“你如今还年少,虽是修行之人,但不免受俗世红尘所惑,只要你愿意放下这段不应发生的孽缘,知错能改,将这些红尘俗世置于脑后,我便念在你往日的功绩,对你从轻发落。”

唐周并非没有想过放下。

可……情起而深,他在法环碎裂的那一刻,早已放任了自己,如今又怎么了断?

他也不愿了断。

他自小便被师父收养,悉心教导。

师父总是笑着说他是天选之人,以他的天资,往后定会带着凌霄派更上一层楼,成为修仙门派中真正的魁首,镇压天下妖邪。

他年纪尚幼,心思纯净,一心以师父的期愿为己任,除了偶尔心中有莫名的空虚外,从未有他想,更没想过自己会对旁人动情。

可遇上方多病之后,不过短短几月时间,他便体会到了为何会有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这样的诗文。

只是哪怕对方多病动心之后,他也不曾懈怠自己身为凌霄派弟子的责任,即便他不做这个掌门,他也愿意为凌霄派鞠躬尽瘁。

所以他从不后悔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无法动摇后,便应下了这份情。

唐周伏下身,额头重重地嗑在地上,声音却是比方才更加清晰,亦更加笃定,“掌门,情爱发乎于心,心不死,情难尽,弟子宁愿情深自苦,也不愿做无情之人。还请掌门——收回继任者之位。”

苍鸿怒极反笑,“荒唐!你既执迷不悟,便休怪门规无情!”

说罢便大喊“来人”,让门外面面相觑的弟子搬来戒桩。

唐周面色淡淡地跪在原地,只在方多病的手碰了碰他方才磕红的额头时眨动的眼睛才微微一顿。

他指尖一动,碰到了对方微凉的衣袂,没一会儿,指尖便被这人握在了掌心里。

‘你骗人。’方多病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传音道。

唐周回应地勾动了一下手指,‘是我犯门规在先,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他没想过离开凌霄派,若是吃些苦头便能卸下这份责任,哪怕这苦头要了他大半条命,他也心甘情愿。

隐匿起身形的方多病却是满脸忧虑地看着眼前的捉妖师。

他总觉得一切不会如唐周想的那般圆满,上次他变回幼犬,被这人抱去见苍鸿的时候,他便总觉得苍鸿这人让他有些不太舒服,但总归待他们十分宽容,他自是不好说对方什么坏话。

可今日再见,苍鸿给他的感觉已经不单只是不舒服这么简单了。

唐周面对长辈,又是自知理亏,自然没有频频注视着苍鸿这个掌门。

但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方多病却不然。

他已经发现了好几次,苍鸿看着唐周的眼中隐隐流露出阴鸷跟冷光,瞧着竟不似唐周往日所说的,对他寄予厚望,倒似是发觉了自己手中工具脱轨后自然流露的暴怒。

尤其是苍鸿拍向实木桌的那一瞬,他从这个正派掌门的身上嗅到了一丝藏得极好的妖气。

这不免叫他对这个苍鸿产生了几分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看着唐周受罚?

但这人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垂着的眼睫微微颤动,勾着他的手指亦紧了几分,郑重道:‘这是我该受的,你若是在我受罚时阻拦,往后我们便再无关系了。’

‘别说这种话!’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也知他是故意说的重话,方多病便险些脱口而出了。

他心口一阵难受,却也只能轻轻捧住了这张强装着淡然的脸,妥协道:‘我答应你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