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近,万家灯火辉煌。
不仅仅是因为节气的喜庆,还有一场盛大婚礼的气派。
这些日子徐啸杰,除了和莫以尘去老宿堂商议事宜外,就是在风堂和何千缘一起练剑修习。
其他地方哪里都没去。
徐家如今落寞到根本不得势,徐啸杰的声望并不算高,所以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要不是莫以尘顾及他,他可能连落座的位置都没有。
看得出来他最近压力很大,人都瘦了很多,却还是拼命地练剑。
心疼他却又不能阻止他。
这天黄昏,橘色的彩云绵延不绝,像是在庆贺又像是在哀伤。
昪洲的冬天感觉比冱洲还要寒冷,下着薄雪吹着冷风,白茫茫的一片死寂。
奇怪的是,那满学院的桃花却不见败落,开得依旧旺盛。
粉红了这个寒冬。
白雪粉花共处,就是一场绝景。
一阵风吹过,便是一个哆嗦和不安。
何千缘和徐啸杰照常修习,一人执剑,一人手握杖。
立于青蓝的天空下,于浅雪中交锋。
“寒寒,小心了!这次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徐啸杰一袭黑衣,看起来浑身散发着戾气,只是那双眼眸依旧温暖热烈。
“你怎么还是这么多废话?出手吧!”
修习的时候,何千缘为了掩饰自己能看见的事实,就特意闭上了眼睛。
防止自己控制不住招式,再暴露了。
其实,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捅不捅破,都不重要了。
何千缘知道,徐啸杰能感受到她究竟是谁,只是他嘴上不说而已。
只是现在,她只能是马寒寒,就算是假的又如何?
毕竟也没有几天要装的了。
等功力完全恢复,何千缘就该行动了,也该告别这繁杂的世界。
回到那黑暗之中,度过属于自己的独特,且病态的余生。
……
谁都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又都知道她想做什么,奇奇怪怪的。
这些天何千缘借着找小奶豹的机会,把该摸清楚的地方都摸了个遍,像逃跑路线之类的都仔细留意过了。
再比如,看守兵器库的人手是如何换防的,她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不过,何千缘想着要是能偷摸到里面提前看看,就更好了。
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毕竟光是藏宝阁的守卫就已经很难对付了,还是要万无一失才行。
何千缘一想到马上就要救回哥哥,也做回真正的自己了,心里多少有点激动。
不,可能应该说是不舍。
这人间烟火虽然有晦暗,但也有光亮。
她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也没有改变什么,只是名字变了而已。
但是何千缘确实不想在这污秽的世界活着,真的很累,还不如避开繁华追求枯燥呢。
而且自己那个不光亮的名字,见不见光的都无所谓,反正早就被人遗忘了。
这个世界容不下何千缘这样的傻缺,再待下去肯定是个死,那还不快点跑吗?
何千缘都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怎么会允许自己再掉一次坑,除非她真的有病。
而且不是一般的有病,就像是乱世下的圣母,只有被斩杀的份。
悄无声息的离开,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也是何千缘比较期待和最能接受的。
那她最不能接受的是什么?
当然是哥哥再也回不来,仇沝还骗了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场阴谋呗。
阴谋……仇沝是先救了何千缘一命,但这并不能成为她利用自己的理由。
命可以还给你,但尊严和选择你无权干涉,这是自己的权利。
何千缘最讨厌别人骗自己,或者别人不经允许就利用她,这个逆鳞最好谁也别碰。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谁知道事情的原貌究竟是怎样的呢?
先把东西偷到手再说!
……
听着耳旁的风,一切都看不见,又好像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雪融,树动,喘息……以及剑刃轻轻划破空气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何千缘抬手,迅速迎击。
砰的一声!
击碎雪的寂静,心碎般的声音从心底传来。
这些天徐啸杰起早贪黑的练习,进步很快,出剑的速度和力道都很不错。
何千缘也要使出七分力,才能稳稳的接住。
这么快的进步,真是为他喜,也为他悲。
也许,老天开始眷顾这个少年了吧。
何千缘即使闭上眼,也能真切的感觉到徐啸杰身上的光芒。
他微喘的鼻息近在咫尺,自己的发丝间都是暖暖的热气,微微吹拂着。
徐啸杰虽然剑术进步不少,但协调性还不太行,没有何千缘灵巧。
现在他出剑也只会用蛮力,没有太多的门路。
何千缘以退为进,用手杖画了几个圈,没退几步,就轻松化解了徐啸杰力道强劲的攻击。
何千缘只是在原地转着圈防御,就能灵活地躲闪过一般的进攻。
踏步时脚底生花,伴着桃色朵朵的雪花熠熠生辉,闭上眼似乎就能感受这一切。
其实在旧陆,何千缘是比较擅长强攻的。
只是到了九洲的地上,莫名其妙自己的力量就被削弱了。
也好,毕竟她的性格本来就是不喜欢露锋芒的,躲起来还更舒服呢。
再加上莫以尘的些许指点,何千缘也算进步飞速。
到时候偷东西肯定能派上用场!
几个回合下来,徐啸杰的体力就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喘息声急促了起来。
“呼呼~~寒寒你耍我!这不是故意吊着我嘛?”
徐啸杰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收了剑叉着腰,朝何千缘走了过来。
脸上又露出了以前熟悉的笑,感觉憨憨的。
“谁让你只知道进攻,不累你累谁?还不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嘛”。
何千缘回过身睁开眼,一脸调皮的看着他。
这一眼万籁俱静,阳春白雪都不及你的回眸一笑。
天空飘着微雪,像是柳絮般纷飞,铺在两人的身上和心上。
徐啸杰唇角抑制不住的勾起,眼眸含笑,满脸的都是温柔。
轻笑出了声,温热的蒸汽从唇角浮现。
“笑什么?你要记住,以后遇见异兽一定要观察清楚,别一股脑的往前冲……练了剑更要小心,以前你能跑还不太担心你的安危,现在可不一样了……喂!你听没听见啊?”
何千缘叽里呱啦说一大堆,徐啸杰只是痴痴的看着她,好像再不看就看不到了一样。
徐啸杰肯定密谋了什么,只是也是谁都不清楚罢了。
“听见了!保证不会把小命丢了,满意了吧?”
这些天有何千缘和莫以尘陪着,徐啸杰总算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前些日子他就跟丢了魂似的。
“这才对嘛,你笑起来我们才放心,休息一下吧”。
何千缘将手杖靠在桃树上,提了提衣袍就要坐在雪地上。
“哎!地上凉,你就这样坐下来了?真是不让人省心,来”。
徐啸杰一把揪住何千缘的小手,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垫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铺好,才放心让她坐下来。
“没事,我肚子早就不疼了,雪上干干净净的怎么不能坐,哪有那么娇气”。
“好了姑奶奶!莫以尘特意交代我的,你可别害我,完不成任务莫以尘能把我砍了……好了坐吧”。
何千缘虽然嘴上说着侨情,其实有人疼有人爱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这样想着,何千缘就又想起了旧陆的家人们。
马上也要和他们重聚了……
算是悲中的一点甜吧。
……
在黄昏中静静地坐着,看着落日余晖,桃影雪雨。
真是舒心。
“宿……叶小姐就要成亲了……寒寒你去贺喜吗?”
徐啸杰忽然提起这个事,何千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毕竟他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曾经的学子们都觉得,他们以后一定会是一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互相喜欢的。
虽然小打小闹,但年少情深更多的还是美好。
如今,曾经的恋人就要嫁人了,他居然能心平气和的提起这个事。
还是有点惊讶的。
眼下徐啸杰主动提起,是想何千缘安慰他呢?
还是真的,只是看在各家族交涉的面子上,随便问一问。
这下可把何千缘给难到了,她能很准确的看透人性,但最不会猜测晦涩的人心爱恋。
这要是说错了话,那不就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嘛!
要不直接安慰他,说你和叶宿清虽然是青梅竹马……
等等!
不对,自己现在是马寒寒,不能明目张胆的安慰,不然不就直接露馅了吗?
虽然并不碍什么事,但万一呢,还是保险起见为好。
何千缘是很想慰藉他的,可是哥哥更重要,还是选择装傻装到底吧。
“叶卫两家联姻……我一个陌生人去算怎么回事?当然不去”。
何千缘抱着腿抵住下巴,用手在雪上划着,漫无目的的样子。
“……此次联婚可是九洲这些年来最大的一次,而且叶小姐和卫师兄你不是见过吗?肯定对你有印象的,说不定……会邀请你呢?”
“那你不去吗?徐啸杰……”
“我……还在孝期不方便去,本来想着你和莫以尘代我去就行了……”
徐啸杰戳了戳何千缘,有些期待的看着她,只是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让何千缘代替自己去?
徐啸杰这是自己不想面对,给自己找了说辞。
而且还成全了何千缘,和叶宿清之间的距离拉近。
真是好事成双,徐啸杰也不傻嘛!
不过何千缘觉得他必须面对,至少现在就见面说开了为好,否则到以后身边没人支持他的话,可能会更加尴尬。
见何千缘不理他,徐啸杰也不追问了,谁没有个难处呢?
“画什么呢?这是……”
白花花的雪上被戳了几行,看样子像是一个字,又不是汉字。
“没什么……一个简单的字而已”,何千缘随手几下就把字弄坏了,好像在掩盖着什么。
“简单?我都不认识……是莫以尘教你的吧?”
“他就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奇闻古书,道法剑术,异兽习性等等……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啸杰低下头,忽然轻声呢喃一句,“你很了解他……真好……”
“什么?”
“哦,没什么……说起来这时候莫以尘也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我都饿了”。
徐啸杰双手撑在后面,望着夕阳,将桃影婆娑都印在了眼眸中。
玄色的黑袍压抑着他身上的少年气,可惜已成事实。
来日方长,愿你不会被黑暗吞噬,依旧骄阳似火。
……
正安静,雪沙沙的响了起来,远远近近的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
“莫以尘你怎么才来?寒寒和我都饿……”
徐啸杰习惯性的一边回头,一边唠叨。
当看到眼前人时,忽然哑了口。
“……”
淡蓝色的高挺身影旁,还跟着一抹粉紫色和靛青色。
是他们。
“怎么了?徐啸杰?”
何千缘还在抠着雪,见徐啸杰没了声,就抬起头来。
也愣了一下。
果然,只要见到她,两个人都有点触动。
徐啸杰赶忙起身,理了理衣袍,毕竟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无聊透顶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徐啸杰又扶着何千缘站起来,才一本正经的站在那。
眼神朦胧,大概是在思考怎么应对这个场面。
等三人走近了,徐啸杰鞠了一躬,脸上有点不舒服的说道。
“卫师兄,叶……小姐……”
卫隐笑颜和善的微微点头,腰间的贝壳也哗哗的响着,似乎是在问好。
“徐家主,马姑娘也好”。
叶宿清低着眼眸,红嫩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一句,“徐家主……马姑娘……”
“……”
几个人面对着,空气都凝固了,些许尴尬蔓延到脚趾。
这个时候好像除了卫隐,谁开口都不太好。
长者先开口为好。
“……是这样,我们今日随莫师弟一起前来,是有事求二位帮忙,不知可否赏个面?”
卫隐很会察言观色,见几人尴尬,也就直接表明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多说无益,多留意也无意义。
叶宿清只是温婉可人的站着,一句话都不说,还真是个贤淑的妻子模样。
只是一点都不像她,平时她最是喜欢露风头的,如今也只能忍着。
她脸上的温顺比起以前的傲娇泼辣,还真是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她到底怎么了,才变化这么大。
这个疑问,何千缘一直藏在心里,却时不时掏出来问一问自己。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
不会吧……
只是年少的友谊,哪里那么容易放下。
“不知卫师兄有何事相求?能帮的我和寒寒一定尽心”。
卫隐从来不是个轻言的人,如今亲自来,肯定是要紧的事。
徐啸杰也不敢马虎,毕竟卫隐在完颜长老跟前还是很得力的。
帮了他,以后对徐家有莫大的好处。
“我和宿清的婚期将至,只是还没有合适的人来做伴婚使者,我们便想到了二位……不知可否?”
伴婚——就是新娘和新郎各自找一个信得过的人,陪着自己完成梳妆,接亲,拜堂等仪式,算是表现关系亲近的一种仪式。
也是表达祝福的方式,不过,眼下可能就要变了味道了。
卫隐来找徐啸杰做伴婚,一方面估计是为了和徐啸杰说清楚,让他与叶宿清断干净。
另一方面,应该是为了拉拢徐家做好结盟。
一石二鸟,稳赚不赔。
至于,叶宿清为什么要找何千缘,估计只有叶宿清自己知道了。
几面之缘便胜过之前所有的同窗,在外人看来肯定不合适。
只是叶家落寞,也无谁太过在意,外表体面就好。
徐啸杰沉思了一会,眼下是顾旧情,还是顾家族?
他别无选择,只能选择断的一干二净,继续向前看了。
“卫师兄和叶小姐诚心邀请,徐某自然不好薄了我们几家的面子,在下……欣然受邀”。
徐啸杰拱手回礼,不仅是无奈还是心痛,绞心的疼。
“多谢徐家主,不知寒寒呢?可否赏个面,宿清对你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些天她一直念叨你”。
卫隐嘴角的弧度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人的心尖上,温柔和煦让人怎么也不好拒绝。
何千缘却一直偏着头,不想看见叶宿清,私下里她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莫以尘一直看着她,却唯有心疼,不好直说。
只因该死的时机未到,只怕会害了她。
叶宿清察觉到了她的排斥,识相的开口,“你不用勉强……莫师兄我们先走了……还有,多谢……徐家主,告辞”。
叶宿清有点失落,转身离去,卫隐鞠了一躬缓步跟上。
从一开始,这即将新婚的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刚刚好,既不疏远,也不亲密。
世家的联姻大多如此,无真心,唯利益。
倒也挺心酸的,多少人都逃脱不了。
……
“那个我有点累了,先去睡了,今天就不陪你们了……走了”。
徐啸杰似是苦笑一下,招呼了两人一声,捡起地上沾满雪的衣袍。
抖都没抖,就率先回去了。
背影满是落寞,印着深情和枯死的心。
他终究要自己想明白,才能走出来。
此时莫以尘幽蓝的眸子,望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背影,也多是无力。
自己的结局也会是如此吗?
不敢想,越想越会成真。
“千缘,你是不舒服吗刚才?”
莫以尘有些担心的问,何千缘从刚才起脸色就不太好,身体还止不住的发抖。
“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多少有点感慨……”
“那今日我们便不出去了,我陪你坐一会,可以吗?”
莫以尘俯下身伸出手来,眼眸中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融化了雪也融化了最后的一丝防备。
“好,坐一会……”
陪伴,便是此时最好的安排。
既然现在不能替你经历苦难,那就陪你一起,至死不悔。
能多分担一点就多一点,你也好轻松一点,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也一定会追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