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他是坏人,是坏人…………恶人!他死不足惜……”
“不,那我也不能……不能这样,这是不对的……”
不断的这样,算是,劝说自己吧。
“可是,他欺负我……侮辱我……嘲笑,挖苦我……他不配活着……不配…………”
断断续续的哀鸣,在狂风暴雨下发酵,将湿热的空气熏染的不剩一点生气。
压抑的喘不过气来,雨滴挂在身上,宛如千斤的负担,身体早已虚脱的摇摇欲坠。
眼前模糊不清,笼统的显现出一个影子,掐着脖子,发出临死的呻吟。
可自己,却止步于自己的脚下,前进不了一步。
“杀了,他吗?我……做不到…真的…”
“可是,我也想活……我更值得活下去,他不配活着……对,他不配……”
挣扎的念头在心间游荡,时不时剐蹭一下,刮下来属于灵魂的膏汁。
好去滋养,某些无关紧要的私欲。
私欲?
徐啸杰有吗?
当然有,是人都会有,不是人的也会有。
他的私欲,会是什么?
报复?
……不,应该不是,不,肯定不是。
毕竟天性纯良,纵身悲苦,见过人间值得,也理过世事无常,最后还是能保持本心。
但,人会变的,不定时就会变,不分任何场合和时间的,变。
眼下,徐啸杰迷迷糊糊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心底私藏的恶意在疯狂生出血肉,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吞噬。
这次,他真的有过犹豫,无论作何选择,他可能都不确定自己的心思。
说傻人有傻福吗?
徐啸杰倒宁愿认为,傻人,只有自己假装接受的福禄。
傻福,傻福,中间应该缺了不少字吧。
没有傻人,这世上或许只有,自认为的傻人,和自认为聪明的人。
徐啸杰更不傻,毕竟脑内存储着几辈子的记忆碎片,何为是非,何为心动,他很清楚。
只是,如今作何抉择,他倒真的傻了一会子。
好像,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杀了巫马聪,可以解一时之快。
而杀了自己,可以破这一局。
又或者,还有第三种选择呢?
死磕到底,最后亡命天涯吗?
呵……
大概率是没可能了,人有了自知之明,还能免去不少烦恼的。
这样,死的还能痛快一点。
……
在暴雨的洗礼下,徐啸杰浑身淋得透透的,不仅是身体,连灵魂都通透了。
在这紧张到爆炸的气氛关卡,徐啸杰反而异常的平静。
此刻,他站在神明的脚下,有些悲哀的昂起自己的头,最后的倔强着。
华夏传说不都说,神明会带来福祉吗?
怎么……?
还是先算了吧,毕竟,又不是所有的神明,都会有良心。
抛开心头的杂绪,徐啸杰终于还是往前走了一步,手边的雨水洗礼着,握住手心里的小剑柄,随后,变化出一把金光闪闪的长剑。
这柄剑,金光灿灿,雨水波及到它的剑气,都要绕道走,让出一条路来。
一看就是,正气凛然的正派才会用的。
但讽刺的是,现在,徐啸杰要用来杀死一个人,一个可能不算是反派的人。
还是一个,刚刚救过自己,又不是那么讨厌了的人。
凛冽的剑气旋绕于掌间,每一次都加重灵魂的负担,让人感到绝望。
“他该死吗?”
徐啸杰呆滞着眼神,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再次问了问自己。
答案或许有,但也不是现在了。
徐啸杰几步走到龙王神高大身躯下,低头没看巫马聪的样子,只是提起了剑。
龙王神许是真的守信用,此下,并没有对徐啸杰发起偷袭。
可能也不需要,毕竟对于神来说,人就是个蝼蚁。
而巫马聪已经被雨水淋得没了脾气,抓挠在龙王神手上的双手,显得有些垂死,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巫马聪深知自己,不管过几辈子,他可能永远都是个恶人。
他承认自己的小性子,也曾为自己的过错后悔和买单,但他也想高喊一声,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
当剑气擦过脸颊时,巫马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他问自己,之前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不记得了,也不重要了,他已然心甘情愿。
说得不要脸些,就当把自己这条贱命,还给那些被自己欺负过的人了。
电光火石闪过,没有一滴血溅出来,谁也没有死。
只见一支箭穿过重重雨幕,从远处笔直的冲过来,带着气浪和雨花,和那柄剑撞个满怀。
可能是因为威力太大,也可能是因为猝不及防,龙王神着急松了手,翻身跃到了一旁。
经过雨水的浸泡,他的身躯愈加庞大,身上的鳞甲刺眼般的闪烁着。
华丽体面的衣服早已被挣裂,本相毕露,四爪着地,狰狞的一对翅膀横七竖八插在身上,粗壮有力的尾巴胡乱的舞动着。
神有神相,兽有兽心,那变作兽的神,该是什么呢?
哦,禽兽不如的上层神仙,别说,还挺贴切。
龙王神的异化,意味着两位少年的陨落。
巫马聪像一把湿漉漉的泥土,被水摧残了半生,又被毫不客气的丢下了高楼,就差啪嗒一声摔烂在地上了。
在坠落之前,一双颤抖的手扯住了他,耳边还能听见那个讨人厌的声调。
“喂……!你看着瘦的跟猴子似的,怎么……怎么这么重!”
烦人,怎么是这货救了自己?
巫马聪迷胧的意识,正在涣散。
“使点劲啊,我也累……睁睁眼呗,好歹看看你的救命恩人啊!”
垂死命中,这种无力的悬空感,大概就是这世界上,最普遍的状况吧。
宫殿上凸起的一块东西,不断的硌着徐啸杰的腰腹,纵使有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刚才光顾着没脑子似的耍酷了,现在完全没力气了,真棒呢。
淋淋的雨水从肌肤间划走,拖泥带水的经过,而留下的才是人生痕迹。
脑子很混乱,身体很疲倦,快坚持不住了……
若是这时候,能开点外挂,或者把谁的主角光环借来用用,那就好了。
混沌之域,谁是主角,都是两说。
除了眼前的深渊,背后还有危机起伏,能不能活下来真的就要看命了。
可是,真的蛮不甘心的,至少也要让人把事情搞明白了,再去死嘛。
龙王神,不对,是龙王兽每逼近一步,都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震撼感。
啪嗒啪嗒的雨水,和地上成片的水窝发生碰撞,激起向上飞起的水花,两相对抗下,竟也分不出胜负。
水花和雨滴拮抗着,相互粉碎的间隙,生出许多笑嘻嘻的幽魂来。
它们在空中漫舞,在雨中惬意的笑着,为这紧张的场景增添了不少愉快的气息。
徐啸杰正趴在悬崖边缘,背后忽然响起这个声音,立刻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麻麻酥酥的,全身都快软了,手里越来越滑,怎么都抓不住了。
“明知我怕鬼,老天爷怎么专门针对我啊……”
就这几分钟,徐啸杰身上的汗都不知道流过多少回了,和苦涩的雨水混合着,将他泡的都快浮囊起来了。
徐啸杰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闲人在,便使尽全身仅剩的力气,喊了出来,“吴释!你个闲鬼,快来救命啊……”
……
有个问题,吴释闲吗?
好吧,确实挺闲的,不然怎么半天都不见人影。
但这样的闲人,往往在关键时刻,还是很有作为的。
说实话,也不是他想闲着,关键是,需要他身处的位置可能不太显眼,也不容易被注意到,却又十分重要。
很矛盾是吧,吴释没办法,也不在意,他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就足够了。
谁让,他年纪太大了呢?
入海口,波涛接天,浪潮汹涌如恶兽,将百越之地恐吓得微微颤抖着。
越过大海,源源不断的还有雄鹰翱翔而来,但天空之上,那道裂口已然显现出它的威势。
几道光从宇宙而来,降落在这激情澎湃的世界,会碰出怎样的火花,全看造化了。
神兽降世,漫天星辰湮灭或复生,全靠那道裂痕支撑着,来成全这一场梦。
小屋内,吴释把自己用铁链锁了个齐齐整整,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挣开的冲动。
不断伸长的指甲,还在指尖拼命地争夺血肉滋养,皮肤上也开始长出了毛发,金灿灿的根根分明。
金色的瞳孔里,也出现了绿色的分歧,混沌着,分食仅剩的意念。
毫无疑问,打开宇宙的通道,已经将他的意识耗尽了。
门外的马寒寒焦急,也十分的恐慌,僵在一处,不断的掐着手指。
建筑物外时不时传来雄厚的鸟鸣,沙哑而又有穿透力,几乎让人无处可逃。
暴雨加持了海水的涨潮,已经入侵了百越的农田和城市,何时会全面倾倒,可能只在瞬息间。
马寒寒踌躇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趴在门上。
轻声喊道,“吴大哥,你没事吧?外面好多怪物……我害怕……”
没有回应,那,吴释可能已经昏死过去了。
但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变成怪兽,出去吃人了。
吴释交代过,要是没有动静,就让马寒寒先跑,躲得远远的。
马寒寒不知道吴释是谁,甚至连吴释是不是…一个人都不知道,但她还是有些相信他的。
哪怕他是个怪兽,但他失去理智之前,还是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吴释。
要说吴释的不靠谱,那就体现在很多方面了,比如坑朋友这一点,他就挺熟练的。
但,对于处理暗事,摸角落套情报这类事,吴释从来没有马虎过。
所以,马寒寒即使担忧,但也没有过多的犹豫,直接抱着小河童离开了那里。
乱世之下,马寒寒能去哪里呢?
百越已然摇摇欲坠,虽然这里并不值得她有什么依恋,但好歹也住了这些年。
因为语言不通,长相不同,马寒寒受过太多的歧视和欺负,就算挺过来了也只是勉强而已。
这些年,出于良心未泯,马寒寒没少偷偷放走几个牢犯。
也不为什么情怀之类的大话,就为自己临死前,不会感到不安心。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一生来就背负着无数的杀戮,不管是有形还是无形,是有意还是无意。
所以,要是能制造点温暖,停止一点杀戮,或许还可以免去一些罪过。
有的人或许会说,要是吃顿饭也算杀戮,那干脆不要活了,有病的人才整天神神叨叨的念叨这些东西,别没事给自己找事了。
没错,这样想确实挺有病的,而且这样想的人根本一天都活不下来。
其实,本着这样心思的,也不是说滴水不进,要把自己活活饿死的。
真正能做到这些的,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神仙,俗人可没有这样的能力。
俗人能做到的,也就是不浪费每一颗粮食,能做善事就做,本本分分做自己,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只可惜,到最后,能保重良心的沧海一粟而已。
倒也不是人天生坏,而是后天异化的恶人,实在是收不住了。
人的错吗?
也不全是,还有被造就的环境。
这个世界如此,其他的应该也不会有多少区别,除非飞跃宇宙,抵达另一个次元,或许还有所转机。
能懂得这些,也就不会有什么期待,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伤害了。
马寒寒能做到一生孑然,她自己就很满足了。
眼下,她要做的,能做到的,还能有什么?
马寒寒摸着墙角走,小心翼翼的躲着到处游荡的怪物,她的心头还是装着这些割舍不掉的问题。
有钱的,有权的,有家的,应该都跑光了。
剩下这些没家的,或许还存着几分人性的脆弱光辉,在死亡的球门前,试图拦下那一脚夺命的凶兽。
地狱空荡荡的,魔鬼或许不只是在人间,还有天上白玉京。
神明无法自持,那也说不好,可能就是魔鬼。
现在的状况,以及情节的发展,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如果真的是做梦,这梦,是不是有些太混乱了。
古今中外,天文地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几乎都混在了一起。
那这个做梦之人,也许是一群做梦人,也是够有病的哈。
这些荒唐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钻进了马寒寒的脑子里,但她似乎感受不到什么特别的。
可能,是灵魂的定位不太一样吧。
走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暴雨似乎已经停歇,呜咽的怒吼在窸窸窣窣的前进,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探索着。
走入一个巷口,湿漉漉的尸臭味窜鼻子似的冒了出来,马寒寒从来没有闻过这个味道,顿时被熏得有些睁不开眼。
怀里的小河童突然十分强烈的叫了起来,挣扎着跳出了马寒寒的怀抱,一跃而下掉进了一个小水坑。
落地的一瞬间,脏兮兮的泥水四散而起,将马寒寒洁白的裙角染脏了好几个灰度。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着,四周的一切声响都能让神经紧绷,连正常的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
站在原地好一会,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后,马寒寒才微微松泛了一个僵硬的肩膀。
蹲下来,摸了摸小河童有些毛躁的小脑袋,“河童爷爷,您怎么了?啊……?”
小河童在水坑里摸索着,瘦瘦小小的四肢在水中搅动着,激起混乱的涟漪来,彼此交叠,没有丝毫的规律可言。
马寒寒把自己抱成一团,呼出来的气都是热腾腾的,十分不解的看着河童的行为。
时不时,还胆怯的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那双可爱灵动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几乎要将黑夜戳出一个洞来。
要是,能从那里透进来一束光,那就太好了。
想到这,马寒寒悲悯似的皱了皱眉,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若这次,没有出路,那……就下辈子再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吧”。
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遗憾……
可能还是有的,那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人,是谁呢?
马寒寒也没有什么奢望,她心里暗自的清楚,心不在一起,什么都是徒劳的。
可能,只是想了解他,完善一下自己的世界观,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吧!
马寒寒这样想着,甜甜的笑了笑。
突然,脚下的小水坑荡起一层层高扬的浪潮,转眼间,便将女孩吞噬,只剩满地的泡影。
……
另一边,退进两难,死亡正在彼岸挣扎,亡灵海浪不断的将自己淹没。
明明没有多长的时间,徐啸杰和巫马聪却觉得无比的漫长,连脸上的水珠滑落时,都变得十分缓慢。
此刻万事皆空,耳朵已经懒得捕捉任何声音了,只有心跳在身体里流动,调动全身的感官,去最后的感知生命。
两手交错之际,又是无数支箭冲天而来,铺天盖地的破尘拯救。
龙王怒吼着,将漫天的箭头震慑到停滞了几秒,最后还是毫不留情的刺穿他的鳞甲,将这一雨夜染成了鲜红的色彩。
庞大的身躯在建筑物上,接近癫狂般的跳跃,地动山摇都不足以形容。
破天的混乱波动,来自宇宙,也来自内心。
箭头前路无眼,就算是来救人的,也保不准会误伤。
好巧不巧,徐啸杰的一只胳膊,被幸运的钉在了石岩建筑上,流水般的血液沿着墙壁涂满了整面墙。
但也不是太倒霉,箭头扎的还算深,至少让徐啸杰能有个支撑点,腾出力气都用在一只手上。
咬着牙一用力,随着巫马聪落回地面时的一声闷哼,徐啸杰总算是能安心的趴在原地,让自己稍微缓口气了。
巫马聪虚弱的咳嗽着,睫毛湿湿的黏在一起,尝试了好多次才勉强挣开。
龙王还在暴跳,地面的震动十分贴心,那大脚掌要是下一秒就把自己砸死,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并没有,那东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什么都没做。
徐啸杰大概已经濒临死亡的前线,巫马聪弱弱的唤了他几声,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咳咳咳……疼死我了,不会真的就这样,和这家伙死在这里了吧?呵……倒也不错……”
巫马聪眯了眯眼睛,被渐渐变小的雨水激出几滴,似泪非泪的眼角水来。
啪嗒,啪嗒……
突然脸上的雨水停止了,不,巫马聪定睛一看,涣散的目光下,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此时,他就横在自己的眼前,替自己遮去了雨水。
已经慢慢归于平静的胸脯,又开始剧烈起伏起来,看来这个人带来的惊吓,不算小。
“真丢人现眼!”
“…………父…………父亲……”